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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嫌疑(3/5)

作者:董競一字數:52256更新時間:2019-07-21 21:54:43

    中午吃午飯時,秦香蜜廣播了這篇稿子。

    吳文其的家在雲城礦務局,離雲城鋼鐵廠有六十多裏,回一趟家得倒兩次公共汽車。這麽遠不能跑家,隻好住單身宿舍。鞏軍也住單身宿舍,所以中午辦公室隻剩下江行童一人。秦香蜜正在廣播稿件的時候,另一個廣播員樸天曼輕手輕腳走進宣傳科的大辦公室。樸天曼也是雲城鐵路中學的學生,她在高二斑,比江行童高兩年級。江行童在學校就認識她,現在兩人都來到鋼鐵廠,於是就產生了好像是他鄉遇故知的那種感覺。

    “小江,小秦現在廣播的這篇稿子是你給改的?”

    江行童從樸天曼的表情上看出來,她不是要誇獎這篇稿子,而是發現了什麽問題,心裏頓時緊張起來。

    “怎麽啦?哪兒改錯啦?”

    江行童經曆過*,深知一句錯話,甚至一個錯字所能導致的嚴重後果。

    樸天曼見江行童誤會了,趕緊說;“不是不是,稿子改得挺好……我是想問問,你改這篇稿子,是不是鞏科長批準的?”

    江行童搖搖頭:“我不知道,小秦拿來我就給改了,她沒讓鞏科長看?”

    “她拿回去就直接廣播了。小江,你想想,萬一稿子裏出了問題,誰負責?你能擔得起嗎?”

    江行童意識到自己錯在什麽地方了。問題不在改稿子上,而在於他越了權,做了自己沒有權力做的事情。樸天曼來找他的目的就是讓他明白這一點;做事要慎重,不能做讓上級和領導不高興、反感的事情。

    樸天曼比江行童大兩歲,待人接物十分謹慎。江行童很感激樸天曼的及時提醒,到底是一個學校的同學,換了別人,誰替你操這份心?

    同時江行童對秦香蜜也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個黃毛丫頭竟然不把科長放在眼裏,不經任何人審查,就廣播了自己修改的稿子。這是信任?還是什麽?他又想起不久前自己在煉鐵車間寫的那篇通訊,秦香蜜整整廣播了一個星期。他起初還以為是領導讓廣播的,後來聽樸天曼說不是,是秦香蜜自己喜歡,就是再好的稿子,也沒有連續廣播一個星期的先例。江行童開始隱隱約約感覺到,秦香蜜對他的態度裏麵,似乎隱藏著一種超越了同事關係範圍的東西。

    江行童的這個隱隱約約的直覺幾天後得到了證實。

    星期一中午,江行童從食堂打飯回來,秦香蜜站在他的桌子跟前,桌子上放著一個飯盒。

    “江行童,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菜,我吃不了,你吃吧。”

    秦香蜜說完就走,等江行童想起來推辭,秦香蜜已經走遠。

    飯盒裏是兩條肥嘟嘟,香噴噴的大鯽魚,一條足夠半斤。秦香蜜籍貫天津,天津人好吃魚,也會做魚。本地人是做不出這樣的紅燒魚的。江行童想起跟父親剛到雲城的時候,街上的魚沒人買,本地人不吃魚。這可便宜了喜歡吃魚的外地人。隨著外地人越來越多,魚價越來越高,本地人也漸漸吃開魚了。

    江行童從食堂打回來的是一份大燴菜,兩塊玉米麵發糕。大燴菜怎麽能跟紅燒魚比?江行童實在抗拒不了美味的誘惑,心一橫想道;“我明天給她買個過油肉還她不就行了?”有了“還”這個想法,再吃這兩條魚就沒有任何思想障礙了。

    萬事開頭難。然而一旦開了頭,往往收不住。江行童吃了秦香蜜的魚,第二天還了秦香蜜一個過油肉。第三天秦香蜜又還給他一個西紅柿炒雞蛋。再一個星期一,秦香蜜給他帶來了半飯盒燉雞塊。他沒有那麽多錢隔幾天買一個好菜還秦香蜜,可秦香蜜依然給他帶菜,隻要一回家就帶。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不吃都不行了,除非和秦香蜜翻臉。可是,他有什麽理由跟秦香蜜翻臉呢?難道就因為人家對他有好感,經常給他帶好吃的嗎?

    江行童無力自拔了,隻能任憑事態自然發展。就是在這樣束手無策的等待中,他對秦香蜜的印象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秦香蜜不再是乳臭未幹的黃毛小丫頭,她正在成熟,正在豐滿,正在成為一個女人。

    一九七一年,鞏軍調到黨委辦公室當主任,宣傳科沒有了科長。政治部副主任李自光宣布,由江行童臨時負責宣傳科的工作。全廠的通訊報道,剛剛創辦的“鋼鐵戰報”,廣播站,都歸江行童領導了。

    領導廣播站,自然要常去廣播室送稿。一天清晨,江行童接到一份必須在早晨八點鍾播出的重要文件。(他的辦公室有床,可以兼作宿舍,主持宣傳科工作後他經常住辦公室)文件較長,約三千字。按照廣播室的規定,播出的稿件必須提前一小時送達廣播室,為的是讓廣播員有時間熟悉稿件,防止廣播時出錯。

    江行童拿著文件跑到廣播室,打算叫起樸天曼或是秦香蜜說明情況以後,把文件從門縫塞進去。誰知剛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開門的是樸天曼,衣服鞋襪都穿得好好的,看樣子是準備出去鍛煉。秦香蜜還在被窩裏,是她叫樸天曼開的門,不然樸天曼不會開門。

    江行童不想進屋,站在門口要跟樸天曼說,樸天曼把他拉進來,隨即關上門插住了。

    “你進來吧,小秦讓你進來說。”

    秦香蜜趴在被窩裏,胳膊肘支在枕頭上,兩手托著下巴。

    “什麽文件,你拿過來我看。”

    重要稿件一般都是由秦香蜜廣播,她的聲音比樸天曼好。

    江行童走到秦香蜜的床頭,隻說了一句“這個文件挺長,你趕快熟悉熟悉,八點鍾準時廣播。”說完就走。

    住在廠裏的人們都還沒有起床,他怕別人看見以後議論。

    一個女人,或者說一個姑娘,在自己還躺在被窩裏的情況下,卻叫同伴打開房門讓一個男人進來——這說明了什麽?意味著什麽?

    女人往往善於以微小的舉動傳遞重大的信息。通過這一件事,江行童確鑿無疑地確認了秦香蜜對自己的感情。他還不太清楚自己應不應該接受這份感情,但是他清楚,他起碼不能拒絕這份感情。

    樸天曼提醒他:“小秦各方麵都不錯,就是太嬌慣了,什麽都不會做,什麽也懶得做,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江行童沒有理會樸天曼的忠告。

    也許是因為他和秦香蜜的關係還沒有最終確定,考慮那些問題為時尚早。

    也許是他還太年輕,不知道什麽是過日子,理解不了樸天曼的話。

    一九七一年五月,一個星期一的下午,江行童騎自行車從鋼鐵廠回到家。他是前天,也就是星期六下午回來的,今天早上才去的廠裏。廠辦通知他明天到重工業局開會,他才又回來了。明天一早從家裏出發到重工業局,要比從廠裏少騎二十多裏路。

    江行童回來的正巧;上午他剛走不久,郵遞員送來一封信。收信人是他,最下邊發信地址那一欄隻寫了兩個字:本市。

    信封上的筆跡雖已陌生,卻依然熟悉,他的心止不住一陣狂跳。

    “江繼開同誌:

    你好!我早想給你寫信,一直不敢寫。我知道你還在恨我,我不敢希望得到你的原諒,因為過錯在我身上。

    最近一段時間我常常夢見你,有時在夢裏哭醒。每到星期天,看見別人去跟朋友約會,我就非常難受。總之,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我這次來雲城,是跟咱們省女子籃球隊一塊兒來參加華北六省市比賽的,比賽已經結束,再過一兩天就要回太原。請你明天晚上七點鍾無論如何來一趟。我住在雲城賓館101房間。你一定要來,我等著你。

    許來義

    一九七一年五月二十三日”

    直到讀完信,江行童的心髒仍狂跳不止。而遺留在心靈上的那一道深深的創傷,現在又滲出了鮮血。

    江行童失眠了。

    一九六六年,江行童是雲城鐵路中學初三六班的學生,許來義是初二五班的學生。兩人相差一個年級,在正常情況下,是沒有可能相識的。

    江行童曾經也是班裏的好學生。他是語文課代表,他的同桌,班長李薇是數學課代表,還有英語課代表,物理課代表,都是班主任劉漢卿倚重的骨幹。除了他們幾個學習成績優秀的學生,還有以班團支部書記曹淑英為首的幾個進步學生,也是劉漢卿依靠的骨幹。曹淑英學習一塌糊塗,其它方麵也一無所長。隻有一點別人比不了——她爸爸是雲城鐵路分局黨委副書記。

    同是班主任劉漢卿依靠的骨幹,江行童,李薇幾個人與曹淑英他們卻是格格不入。江行童他們被劉漢卿看重憑的是學習成績,曹淑英他們憑的是監視同學,經常給劉漢卿打小報告。向老師報告其他同學的缺點錯誤不能說不對,不過,如果你自己也在自習課上搞了小動作,你不檢討自己,卻跑到老師那裏揭發犯了與你同樣錯誤的別人,如此行徑能叫人心悅誠服嗎?曹淑英周圍的幾個學生就是這樣的人。而這幾個人卻經常受到劉漢卿的表揚,稱讚他們是“靠近組織,積極要求進步”。

    很多同學厭惡這幾個人,包括班長李薇(她從不在老師麵前說別人的壞話)。但是誰也不敢得罪他們。有一次江行童無意中諷刺了曹淑英他們幾句,於是大難臨頭。劉漢卿占用了一節物理課的時間(他是物理教員)批判江行童,說他打擊進步同學,思想意識陰暗,說他“陰險”、“惡毒”、“笑裏藏刀”,是班裏落後勢力的“狗頭軍師”,“後台老板”。

    這是初三上半個學期的事情,江行童還不到十六歲。

    *爆發了,幾乎被窒息的江行童終於等來了出頭之日。他是“資產階級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受害者,他當然要造“資產階級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反。他的革命是從自己的名字開始的,他寫了一份聲明更改名字的大字報,深刻批判了他的名字中包含的反動思想和腐朽文化,宣布改名為繼開……

    繼開——繼往開來,多麽響亮,多麽有意義的名字!江繼開的名字立即不徑而走,於是改名聲明接二連三,什麽“永革”、“永紅”“向黨”、“衛東”、“無畏”、“敢闖”等等等等,不勝枚舉。

    江行童當選為班*小組組長,在他的帶領下,初三六班和高二班一樣成為全校造反精神最強的集體。兩個班很快就聯合起來,主導了全校的運動方向。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在北京天安門廣場首次接見紅衛兵後,高二班與初三六班聯合發起成立“雲城鐵中造反兵團”,全校百分之八十的師生加入了這個組織,人數近千。高二班*小組組長霍榮全當選為造反兵團司令,江行童當選為造反兵團副司令。

    九月,造反兵團響應中央兩報一刊社論的號召,開赴農村發動農民鬧革命。江行童帶領初二五班作為先遣隊,首先來到了懷仁縣裏八莊公社秀女村大隊。初二五班的*小組組長就是許來義,兩人由此相識。

    十一月,造反兵團又響應中央兩報一刊社論的號召,分散到雲城鐵路分局各站、段,與工人運動相結合。就在他們與工人結合期間,學校裏又悄然出現了一個群眾組織——井岡山兵團。有師生四十多人。

    一九六七年三月,造反兵團從雲城鐵路分局撤回。三月十六日,雲城市突然宣布奪權,成立了*籌委會和大聯合籌備委員會。井岡山兵團作為“左派”參加了奪權,造反兵團成為“保守組織”,勒令解散。

    五月,被排除在奪權之外的群眾組織(包括鐵中造反兵團)紛紛恢複,聯合成立了工人野戰軍和紅三司。他們認為“三一六”奪權是假奪權,由保皇派操縱的*籌委會和大聯合籌備委員會不是真正的無產階級政權,需要由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派進行第二次奪權。掌權派認為“三一六”奪權好,在野派認為“三一六”奪權糟,“好”“糟”兩派形成對峙。

    七月,雲城武鬥爆發前夕,江行童的父親說奶奶想他們了,讓江行童送三個弟弟回老家徐州。這時的江行童是雲城紅三司常委,事情多抽不開身。父親答應他送去弟弟就回來,江行童這才請假動身。

    徐州的武鬥已進入第二階段,戰場由市區轉移到郊區。但城裏仍然戒備森嚴,如臨大敵。街上有武裝人員巡邏,各主要路口都有崗卡。

    江行童身穿軍裝,提著旅行包,帶著三個弟弟,沒有遇到盤查,順利從火車站來到子房西街的奶奶家。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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