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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解(1/5)

作者:董競一字數:52120更新時間:2019-07-21 21:54:43

    一九七五年,江行童與秦香蜜結婚。一年後,大女兒江嬌出生。

    僅僅一年多的婚姻生活就快把江行童的熱情消耗盡了,他對家已經開始感到厭倦。他常到吳文其的宿舍去打撲克,覺得和吳文其他們打撲克比在家裏愉快。

    第一次衝突,是在江嬌一歲的時候發生的。

    江行童在煤礦機械廠參加一個短期學習班,為期三天,是由雲城市委宣傳部主辦的。學習班結束的那天,他回到家的時候,秦香蜜還沒有回來。江嬌放在後排張占錄家(張占錄是機修車間鉗工,老婆是農村戶,沒有工作),讓張占錄的老婆看著,每月二十塊錢。江行童打算先做飯,做好飯再去接嬌嬌,秦香蜜一回來就能吃飯了。誰知一掀鍋蓋,差點兒沒把他氣死——鍋裏一堆碗、筷子、勺子、鏟子,淹在半鍋水裏,起了一層綠毛,發出一股嗆鼻子的嗖味兒。

    江行童扔下鍋蓋鎖上門去了辦公室。晚飯是在廠區食堂吃的,吃完了又回了辦公室,當晚就睡在了辦公室。

    第二天上午,秦香蜜聽說他回來了,跑到他的辦公室問他為什麽不回家。江行童正看稿子,連頭都沒抬。這時吳文其進來了,秦香蜜默默走了。

    晚上,秦香蜜抱著嬌嬌又來到江行童的辦公室,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再象上午那麽理直氣壯,笑嬉嬉地問道;“你生氣了?為啥呀?”

    “你說為啥?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

    秦香蜜極力思索,沒有發現自己做錯什麽,口氣又變硬了。

    “我做啥了?你說!”

    “你看看家裏的鍋!那還叫吃飯的鍋嗎?”

    “就為那點兒事呀?”秦香蜜也氣了。“你一拍屁股走了,我一個人又得上班又得做飯,還得帶孩子,哪兒有工夫刷鍋?放兩天又怎麽啦?”

    一看秦香蜜這個態度,江行童什麽也不說了,拔腿就走,到保衛科找老田下棋去了。

    秦香蜜也氣乎乎地抱著孩子回了家。

    江行童在辦公室一住就是一個月。

    最後還是秦香蜜先服了軟,天天晚上抱著孩子來找江行童。有一天傍晚江行童正跟老田看花——老田喜歡擺弄花草,在保衛科門口砌了兩個花池——此時已是初秋,ju花開得正盛。江行童看見秦香蜜裝作沒看見,秦香蜜也沒叫他,放下女兒對她說;“嬌嬌,去找爸爸。”

    嬌嬌剛學會走路,伸著兩隻小手,搖搖晃晃朝江行童走過來。江行童怕她摔倒,迎了兩步抱起了女兒。

    老田推著他說;“快回家快回家,幹啥叫人家小秦一次一次叫你?有家不回住辦公室算咋回事?”

    老田連推帶拉陪著江行童走出廠門。秦香蜜早一個人先走了,江行童沒有辦法了,總不能帶著孩子住辦公室吧,隻有回家。

    結婚的頭十年中,江行童印象最深的,隻有這一件事情。這件事基本上沒有給他和秦香蜜的感情帶來什麽傷害。此後秦香蜜開始注意刷鍋洗碗,她也做飯,盡管做不好,但隻要先回到家就張羅著做。至於洗衣服,江行童一米八的個頭兒,衣服確實大,她洗不動,江行童就自己洗。在那些年裏,江行童沒有因為做飯洗衣服這些事生過氣,因為秦香蜜已經盡了力,盡了心。

    二十六“誰知道他幾點回來?”

    變化是從他們搬到振華街以後逐漸開始的。

    一九八六年,秦香蜜在建設銀行分到了一套兩居室樓房,他們離開了互助裏的平房,搬到了振華街。

    這個時候他們的二女兒江嬈已經五歲,上學前班了。江嬈一直跟姥姥長大,上了學前班還是離不開姥姥,所以,江行童一家四口中午在自己家吃飯,晚上還是一起回嶽母家吃。

    那個時候糧食供應製還沒有取消,每人每月定量供糧。天天在嶽母家吃,就得給嶽母家拿糧票。江行童每月都得把一半的糧食換成糧票。

    家搬到了振華街,戶口沒有遷,還在互助裏。戶口在互助裏,就隻能在互助裏的糧食供應站去買糧換糧票。這是一整套嚴格縝密的戶口管理和糧食供應製度,沒有戶口就沒有糧食供應渠道,人就無法生存。為什麽一個小本本(戶口)能比孫悟空的定身法還要厲害地把人固定在某個地方,訣竅就在這裏。

    雲城市文聯在新建南路雲城市委對麵,去互助裏糧站得往北過三個十字路口。江行童回振華街的家則是往南,過兩個十字路口再往西,再過兩個十字路口,大約有六裏地。所以,家搬到振華街以後,每月買糧換糧票就成了一大負擔。從振華街到互助裏糧站,有八九裏,騎車得將近半個小時。買糧大多數時候都得排隊,不管早晚肯定能買上。換糧票就麻煩了,回回得排隊不說,怕的是排隊也換不上。換糧票的人多,糧票卻不是想換多少就有多少,每天有定額,就是那些,換完就沒有了,那些排了半天隊沒換上糧票的人隻能認倒黴。

    因為這個情況,買糧換糧票都得搭整工夫。如果在星期天買糧,要麽一上午要麽一下午(星期天人更多),這一天基本上就幹不了別的了。江行童為了省時間少跑路,一般不在星期天買糧換糧票,都利用上班時間。

    又一次讓江行童難忘的事情,起因就是換糧票。

    江行童接連跑了兩天。頭一天,江行童提前了半個多小時離開編輯部,十一點就在互助裏糧站排上隊了。一直排到十二點,還有兩個人就該輪到他了,卻沒有糧票了。氣得江行童跟糧站的人吵了一架。

    回到家已是十二點五十,秦香蜜和兩個女兒早吃完飯了,鍋裏一點兒糊糊底,有多半碗,菜盤裏也是個底,頂多兩口土豆絲,帶一點兒菜湯。娘三個看電視正看得津津有味,江行童一個人在廚房,往糊糊鍋裏倒了些開水,跟菜底一攪湊合吃了。

    第二天,江行童提前一個小時到糧站排隊,快十二點的時候換上了糧票。等他回到家,秦香蜜和孩子們又吃完了,給他剩的是一塊雞蛋大小的拿糕(玉米麵攪的麵疙瘩,鍋裏水開以後撒玉米麵,拿筷子不停地攪,把麵攪成團。會做的人能做熟,不會做的人不等熟就糊了,半生不熟帶一股焦糊味。這是最省事的法子,也是懶人的法子),放在菜盤裏。菜盤裏連菜底也沒有了,隻有點兒菜湯。

    昨天江行童就憋了一肚子氣,這回忍不住了,走進兩個女兒的臥室(兼作客廳,電視也在那兒)問;“沒給我留飯?”

    秦香蜜說:“咋沒留?盤子裏你沒看見?”

    江行童說;“就那麽點兒?連菜也沒有?”

    秦香蜜說:“你要吃多少?那點兒還不夠?”

    江行童說:“菜呢?沒菜怎麽吃?”

    秦香蜜說:“你湊合點兒吧!我沒顧上買菜,就炒了一點兒,我也沒怎麽吃。”

    秦香蜜的注意力都在電視上,說話心不在焉。

    江行童氣衝衝回到廚房,盤子筷子叮當響,沒有人理睬。

    晚上在嶽母家吃飯,江行童狼吞虎咽不知道吃了多少。嶽母笑著問:“小江,你幾天沒吃飯?餓成那個樣?”

    “兩天。”

    嶽母以為他開玩笑,說;“我以為你一個禮拜沒吃飯呢!”

    “真的兩天沒吃飯!”

    江行童見嶽母不信,就把這兩天排隊換糧票的事說了。嶽母頓時收斂了笑容,責備秦香蜜說;“你怎麽不給小江留飯?你怎麽不等小江回來一塊兒吃?”

    “誰知道他幾點回來?”

    秦香蜜脖子一擰,滿臉的委曲滿臉的不服氣。

    嶽母提高了聲音;“那也得給他留夠飯!剩那一點兒夠塞牙縫的?”

    秦香蜜不作聲了。

    江行童沒有再說什麽。如果秦香蜜不是這個態度,認識到自己不對,說句暖人心的話,江行童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秦香蜜那一句冷冰冰的“誰知道他幾點回來?”就象一根刺紮在心裏,他想忘都忘不了。

    在嶽母家,嶽父不回來不開飯。偶爾一次實在等不來了,嶽母把各樣菜夾出一些留起來,這才開飯。

    江行童家也是這樣。

    在江行童的印象中,大多數同學的家裏也是這樣的。

    二十七“我就是給你疊衣服的?”

    真正的噩夢,開始與一九九0年。

    這一年,秦香蜜終於當上了科長,她為這個職位奮鬥了至少六年。

    起初江行童並不知道秦香蜜也有著強烈的“進取心”。在雲城鋼鐵廠的時候,秦香蜜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天真,任性,沒有一點兒市儈氣。結婚幾年,江行童也沒有看出她有什麽野心。(在這一點上她與許來義大不相同,也正是在這一點上她比許來義可愛)樸天曼三天兩頭找機關黨支部匯報思想,征求意見,終於入了黨。秦香蜜沒有入黨的想法,也從不鼓動江行童去積極要求入黨。江行童一直是宣傳科的臨時負責人,他不是黨員,不入黨就永遠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科長。這一點江行童心裏清楚,秦香蜜心裏也清楚。然而她對江行童能不能當上科長好像無所謂。

    一九七九年,江行童從鋼鐵廠調到市文聯編輯部當了編輯,一年後秦香蜜也調到了雲城市建設銀行。不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思想複雜了?還是銀行這樣的單位容易誘發人的yu望,秦香蜜開始在家裏發牢騷,開始憤憤不平。

    剛搬到振華街的那年春天,江行童和兩個朋友到北郊區山裏的一個小水庫去打魚,那時剛解凍不久,魚還發僵,沒有勁。他們網住了三條大草魚,每條都在十七八斤上下。魚頭拎到胸口,魚尾巴還在地上耷拉著。

    這麽大的魚,讓人看著都流口水。江行童還有他的父母兄弟都喜歡吃魚,嶽父嶽母也喜歡吃魚,江行童打算給父親那裏送半條,剩下的半條拿到嶽母家一塊兒吃。征求秦香蜜的意見,秦香蜜老半天不說話,最後才說:“我想送給葉小川,市場上買不著這麽大的魚。”

    江行童沒有立即表態。

    秦香蜜又說:“咱們沒有錢,你又沒什麽關係,送平常的東西人家不希罕,這條魚,拿出去還象回事,你說呢?”

    說到這個份上,江行童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葉小川是建設銀行行長,江行童沒有見過他,名字卻在耳朵裏快磨出繭子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行童發現秦香蜜已不是過去那個與世無爭無憂無慮的秦香蜜了,她開始變得有些象許來義了。江行童最討厭,最看不起投機鑽營之徒,但是對女人的投機鑽營好像還能容忍。對許來義是如此,這會兒對秦香蜜也是如此。他覺得女人就是女人,不耍點兒小聰明,不斤斤計較的女人似乎就不夠女人味兒了。

    秦香蜜是在九0年什麽時候當上科長的,江行童記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那次因為小五子住了互助裏的平房,他倆吵架砸了電視機之後。砸電視機的時候秦香蜜還沒有當上科長,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秦香蜜當了科長不久,便說出了一句令江行童震驚,令江行童終生難忘的話來。

    那是一天下午,江行童下班回來,秦香蜜正在洗她自己的衣服。沙發上扔著江行童的一件襯衣,一個背心,一個褲衩。胡亂地揉作一團,看上去不象是洗過的,倒好像是扔在那兒準備洗的。

    其實那是江行童昨天洗的,今天秦香蜜要搭自己洗的衣服,就把江行童的衣服揪下來胡亂一卷扔在沙發上了。

    江行童有些不高興,說了一句;“你看你,取下我的衣服不會疊一疊?”

    秦香蜜不假思索立即回敬道:“我就是給你疊衣服的?”

    江行童象是凝固了一般,站在那兒半天一動不動。那一句話,能讓六月裏的河水結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江行童緩慢地拿起自己那幾件衣服,走進臥室坐在床上,把衣服撫平,疊好,放進衣櫃。然後,什麽也沒有說,拉開門走了。沒有摔門,門是輕輕帶上的。

    秦香蜜當了科長馬上就換了房子,單位把一個副行長的三室一廳分給她,就是華龍小區三十八號樓一單元二層。這些天江行童沒怎麽好好上班,天天都在盯裝修。現在裝修結束,正在清掃,很快就能搬進來了。

    江行童來到華龍小區的新家。華龍小區緊挨著振華街,走路頂多十分鍾。江行童開開門走進去在寫字台前坐下。這張寫字台和旁邊的床都是新買的,床上隻有一個棕墊。江行童不準備回去了,打算就在棕墊上湊合一夜算了。這個新家曾讓他感到幸福,溫暖,讓他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寬敞的三室一廳,窗外是綠樹成蔭的小公園,東麵是小樹林。晚上吃完飯,沏一杯茶,坐在小公園裏,女兒或許跟他一塊兒坐在小公園,要不就在家彈鋼琴。他坐在小公園喝著茶,欣賞女兒的彈奏……這樣的生活,還有何求?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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