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如何,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刻,是他們在不計回報地幫助她。
“今日之情我都記下了,若有來日,我必定肝腦塗地,以死相報。”
“說什麽死不死的,哎喲你快點吧……”曹漪蘭急切得很,“再不去,就看不到九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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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開封府天氣很好。最美人間四月天,豔陽高照,不冷不熱,家戶人家的院子裏,偶有枝頭紅綠露出頭來,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街上男女老少都有,很是熱鬧。
所有人都是前往五朝門看斬刑的。
達官貴人的死刑實在少見,誰都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
看熱鬧不嫌事大。罵的,笑的很多,但也有那麽一些天性良善的人,長籲短歎,覺得這一家子太可憐了。
長公主府周圍全是禁軍,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為免長公主傷心,宮裏早兩日便派了姑姑過來,“盡心伺候”,所以,即便今日是傅九衢的行刑日,長公主府裏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出門為他送行。
府裏安靜無比。
二念身著一襲勁裝,躲在後角門後,朝一念使了個眼色。
“大哥,一會你往左,我往右。李多,你一定要引開守衛的注意,這樣我們才有機會跑出去……”
身後幾個人齊齊點頭。
一念眼裏滿是酸澀,“百無一用是書生。二弟,你一心習武是對的,我以前……迂腐不堪,錯罵了你。”
“說這個做什麽?”二念扶了扶腰上的刀。
那是傅九衢送給他的,專門為他打造,上麵有他的名字,“禦武”,挎著這把刀,他走到哪裏都覺得臉上有光。
“原想靠著這把刀,考個武狀元回來,為咱娘爭個光。沒有想到,要靠它去劫法場。”
一念皺了皺眉,“劫法場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傅叔和娘都不希望我們這麽做!切記……不可魯莽,聽我號令行事。”
二念眼睛裏有淚,臉上卻是笑。
“還是大哥足智多謀……”
他頓了頓,扣住一念的肩膀。
“大哥,你書讀得好,有頭腦,假以時日,必能高中狀元。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犯了事,你記得改名換姓,不要與我這個罪人扯上關係,以免影響科考……”
一念淺笑。
“如果沒有娘和傅叔,沒有你,我科考做什麽?”
“當官啊!當大官,當宰輔。”二念雙眼定定地看著他,“你看這個世道,隻有當了大官,嘴巴才能發出聲音,我們才有說話的地方……”
一念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轉頭,就麵向默不作聲的程蒼和段隋。
“程叔,段叔,二弟就交給你們了。”
程蒼緊抿的嘴唇微微一動,點頭,“大公子放心。隻要程蒼還有一口氣在,絕不讓二公子有任何閃失。”
段隋也道:“大公子放心吧,我和程蒼拚死也會保護二公子,再救出九爺。我倆的命是九爺給的!為九爺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一念握了握他們的手,想說什麽,終究沒有開口。
外麵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程蒼警覺地以耳貼牆,噓一聲,“他們準備換防了。準備!”
二念當即斂住表情,蹲身上前。
跟在他們身邊的李多和虎子,也戒備起來。
門外禁軍正在換防,李多剛要上門拍門,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頭一眼,府裏的丫頭、小廝、婆子,廚娘、管事,一群人往這邊跑了過來。領頭的是湘靈、白芷、紫菀和春夏秋冬四個丫頭。
他們都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眼睛裏都是赤紅的血絲。
李多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嘴巴扯了扯,將淚水憋回去,上前用力拍門。
“不好了,大哥兒口吐白沫,快要不行了,來人啦,快開門……救命啊……”
“吼什麽吼?”
“快開門,大哥兒要是有什麽閃失,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念和二念的身份別人不知道,曹太後是知情的,所以即便趙禎不在了,對他們也多有照拂。
禁軍不敢耽誤,當即拿來鑰匙開門。
不料,門一拉開,一群人便呼啦啦地衝了過來,二念和虎子持刀衝在最前麵,禁軍始料未及,愣了愣神,被撞碰得站立不穩。
“頭兒……追不追?”
在這個門把守的是禁軍校尉薛田,當初湘靈想嫁的那個男人。
他歎口氣,揉了揉眼睛。
“我這眼睛怎麽回事?好像進了沙子,你趕緊來給我看看。”
幾個禁軍對視一眼。
“這些人溜得真快,兄弟們追了二裏地也沒有追上,累死了……”
“對對對對,哎我這條腿都快廢了……”
二念注意到人群裏,有趁亂跑出來的三念和羨魚,這兩個滑頭,他方才都沒有注意到他們躲在哪裏。
眾人發現禁軍隻是裝腔作勢地小跑了幾步,就沒有再追,長長鬆口氣,回頭作揖。
長公主府的大門又合上了。
禁軍就像看不見他們,站得端端正正。
一念微微歎息。
“走吧,分頭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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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很曬,三念牽著羨魚,出了府門就拚命地跑,等停下來,隻覺得小腹墜痛,氣都喘不過來。
她剛來了月信,簡直疼的要命。
“三姐姐……”羨魚雙眼通紅,但愛哭鬼這次卻沒有掉眼淚,“你是不是很難受……都怪我,我為什麽這麽小,我想長大……長很大,像二哥哥那麽大,我就可以背你,可以打跑壞人,去救阿爹和阿娘……”
“傻瓜。”三念摸了摸他汗涔涔的腦門,“阿娘教了我們那麽多東西,你都忘了嗎?打打殺殺,是最笨的法子。”
羨魚:“那三姐姐,我們現在怎麽辦?”
一陣涼風拂來,三念稍稍好受了一點,直起腰,抬頭看一眼深巷。
“跟我來!”
那是一座大別院。
她去的後門,踏上台階便拍打門環。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探出頭,看看左右。
“小娘子請進,殿下已等候小娘子多時!”
羨魚瞪大眼睛,“三姐姐,你是要去見你的情郎嗎?”
三念呸呸呸他一聲。
“不可胡說八道。他不是我的情郎,阿娘曾經說過,趙老大以後不得了……偷偷告訴你,他會是未來的皇帝,我找他,是想讓他幫我們。”
趙老大已經不是當初的趙老大了。
趙曙登基,嫡長子趙仲鍼被封穎王。這座別院是趙曙入主東宮前置下的,後來送給了長子。
“趙老大!”
聽到女子的喊聲,趙仲鍼眉頭便是一跳。
他知道三念來找他做什麽,知道這件事情很難辦,也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王爺,力量十分有限。但是,當三念以“救命之恩”相求,他便說不出拒絕的話。
“趙老大……”
三念看到熟悉的麵孔,這些日子被軟禁在府裏的委屈,當即便湧了上來。
“可算見到你了,你有沒有想到辦法……”
趙仲鍼臉有些紅,可能是熱的。
“你,你快坐下,坐下說。”
三念搖搖頭,牽著羨魚,撲通一聲給他跪下,“我不坐了,我給你磕頭。羨魚,你也來給王爺跪下……”
趙仲鍼大驚,“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呀。”
三念端正地磕一個響頭。
“王爺,我和弟弟給您磕頭了……”
羨魚長這麽大,府裏管束少,規矩少,他很少給人磕頭,但也毫不猶豫地磕了下去。
那一聲重響,驚得趙仲鍼心頭猛跳。
“你們不要這樣,我受不起,受不起的。”
他上前扶住這對姐弟,很是難受地對三念道:
“其實,這個法子還是你大哥哥給我的提示,現在我們正在聯合學院的學子,寫萬言書上表,再到市井坊間張貼郡王功績,爭取百姓同情……還有,那天收到你的信,我已差人快馬加鞭去了揚州和南京,讓萬民請願,三念,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三念眼睛亮開。
“有用嗎?”
趙仲鍼看著她眼底的血絲,心底抽了抽。
“我無法跟你保證。我隻能說……我已然盡力了。無論結果如何,你阿娘、傅叔,必不會怪你。”
三念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她要的不是阿娘和傅叔不怪她,是要他們好好的,隻要他們好好的,天天怪她也好?
羨魚看到姐姐在哭,以為這個時候就該哭了,嘴巴一張,當即號啕大哭起來。
趙仲鍼一下子更是慌了神。
“你別哭啊,不要著急,我再想想辦法,我不是在想辦法嗎?三念,你別哭……”
十幾歲的少年還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撫女孩子的情緒,又不敢去碰她,隻好手足無措地安慰。
然後,掏手帕遞上去。
“不要哭了。我們一起想辦法……”
三念接過帕子,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突然想到了阿娘說過的話。
“趙老大,你以後要是做了皇帝,會不會濫殺無辜?”
趙仲鍼臉色一變,看看左右。
“這種話不可以亂說的……但我……不怪你。下次不要說了,知道嗎?”
“會不會?”三念固執地問他。
趙仲鍼搖頭。
“我答應你,不會,絕不會。”
三念破涕為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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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衢即將問斬的消息在多日前已經傳到了禁軍各大營地,在武人的眼裏,傅九衢是武舉人,是武人的驕傲。
盡管上頭有人壓著,武夫沒有什麽說話的權利,也不識字,不善言,但他們仍為傅九衢感到不公。
一個從出生就沒有見過麵的父親謀逆,卻要他來償命?
“這是什麽狗屁的人倫孝道,什麽律令規矩,就是欺負人的。兄弟們從軍多年,看哪個文官問斬了?貪墨再多,也不過刺配流放……”
“對!就是欺負我們武夫不識字,不懂規矩。”
“廣陵郡王識字啊,廣陵郡王是武人的驕傲,他考上了文狀元,打了那些文人的臉,這些人肯定恨著他!”
“對!廣陵郡王不能死。”
“還有郡王妃,先帝親賜的神醫啊,開醫館救了多少人,你們去馬行街打聽打聽,誰人不知道,她家的醫館不宰窮人,說是三不醫,其實啊,專醫咱窮人的病……”
“我在辛夷藥坊看過病,買過藥,兩文錢診費,三文錢的藥丸,藥到病除,管用!”
二念趕到五朝門的時候,平日裏與他相處得好的一群兄弟,已然氣咻咻地衝了出來。
“禦武!我們跟著你,跟著你去……”
“對!你說怎麽幹,我們就怎麽幹,不行就反他娘的……”
二念站在人群中,又是感動又是難受。
“兄弟們,你們聽我說。造反的話不可再說,你們都有父母、有親人……身為人子,不可不孝。不像我,隻有阿娘和傅叔,我可以為他們去死,你們卻不用如此……一會兒無論我做什麽,你們都給我看著,心裏有氣,也憋著!不可動手。聽到沒有?”
“禦武——我們是兄弟。”
“對,是兄弟就該同生共死。”
“我們不怕死!”
二念手握腰刀,朝他們一一抱拳。
“是兄弟,就聽我的。什麽都不必再說。”
他從人群裏大步走了出去。
“禦武!”
一群七尺男兒,眼眶發熱。
“什麽時候,這天下,才輪得到我們武人說話。什麽時候才會有正義公道……”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