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在歲月那邊

我在向夏蓉求婚後，生活似乎隻剩下了唯一的可能。為此我和家裏通了電話，將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向父母做了解釋。他們後來還征求了伯父的意見，這一次家裏所有人的態度都未置可否，但都沒有再明確反對。我覺得這比我預想的結果要好。接下來的事就是順水推舟的了，我琢磨著夏蓉可能不會拒絕了，隻有心裏存放的一絲疑慮仿佛我們生命本身的疑惑，它自我們降臨到這個世上就在那兒，沒什麽好解釋的。我想方便的時候可以回家一趟，隻要見見伯父，心裏的一切事情都會迎刃而解。我時常有這樣的幻覺，似乎伯父更像是我的父親，他帶給我的錯覺比父親更多。為了破解這個秘密，我在長大之後問過母親，她一言以蔽之地回答我：“你這個孩子，簡直是在說瘋話。” 事實上，我知道自己經常麵臨這種困境，對某一類事情的疑惑可以保持多時，即使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終忘卻了當初這種情緒的來源，包括它們是否存在過，曾經它們是多麽強大地讓我感覺到焦慮和恐慌，但在某一個特殊的瞬間，一旦我麵臨同樣的境況，舊有的一切就會突兀地冒出來。我現在在回憶著伯父，他年輕時候挺拔的身軀，他長了皺紋的臉，他時常響起來的咳嗽。在我小的時候他看見我，總是會帶著莫名其妙的眼神，以及奇怪的神態走近我的身邊來，“你喊我一聲爸爸，”他說。我轉過頭去，飛快地跑走。他並不追趕，卻一直在唉聲歎氣，我能聽到他的鼻息，即使離那麽遠也能。夢裏我經常會見到他走近，他說：“孩子，”我望著他的神情，想離開他遠一些，再遠一些。 伯父有一個從別人家那裏過繼來的孩子。那個孩子大我三歲。伯父說：“他與我沒有關係。”這還是在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他時常與他們吵鬧時說起這些。實際上這個孩子是伯父的一個堂弟的孩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伯父用來反抗爺爺奶奶的一個說辭。他說：“你們為什麽不把亦禾過繼給我呢？我覺得他倒是像我。”奶奶臉色慌張地站起身來：“你胡說什麽？你又開始瘋了吧。”諸如此類。我在門外站著，聽到這些，就跑去找我的母親驗證了。媽媽愁苦著臉，她再不會回答我的問話了。家裏的活兒總也忙不完，母親擦擦桌子，掃掃地就把我晾在一旁了。好半天見我們還沒有走，她才說：“去院裏找他們玩去吧。我還得許多事要忙，被子又該曬了。” 我長大以後就很少想起這類話題了。倒是有一天爺爺對奶奶說起：“當初把亦禾給了老大也好。那陣子如果我們做主，老三倒是不敢不同意的，你瞧現在他要了三個孩子，哪能養活過來。”我心裏吃了一驚。自此以後，我暗暗下了決心，再也不去探究這些事情了。其時生活在許多方麵向我投射出青睞之光，譬如我發現了我在學習方麵的優越性，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小學五年紀的時候，我的作文在市裏獲了獎。我發現了許多我未曾想過的秘密，我還發現了我在班級裏是受老師和同學歡迎的。我還懂得了欣賞美，知道哪個女同學是漂亮的，誰又長得難看。媽媽說：“你也該到長大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