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倒影

事後我想大約就是這一次喝壞了。我們兩個人分了一斤半“汾陽王”。兩個姑娘來了後又喝了八九瓶啤酒。我後來就覺得不對勁了。到夏蓉來的時候開始出現幻覺。但我後來隱隱約約地記得我們去醫院的時候路過一麵湖。我的肚子痛起來，撕心裂肺的疼。我慢慢想起關於喝酒的往事。我已經好久沒這樣喝過了。腦子裏籠罩了與死亡有關的許多意想。“蓉，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掉了。”我看見她的淚水掉下來了，落了我滿臉。我說：“你別這樣啊。你一哭我心裏難受啊。我現在肚子疼死了，夏蓉。”我的眼前雲山霧罩的。 她大聲哭起來，“你別這樣啊。你這樣我更加不敢在你身邊了。我的心裏有許多恐懼。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媽媽關於我們的事。她快要同意了。”我肚子裏的疼時斷時續，就像我此刻對於生命的感覺，時斷時續。在疼痛的間隙我分辨著她的話，“你媽媽，她還在美國嗎？”我微笑著，撫摩著她的臉。“夏蓉，我們也去美國吧。過幾年，與你媽媽生活在一起。好嗎？”我看見她滿臉歡喜地點著頭。然而我到底看出她的憂愁來了。“你別這樣。啊，夏蓉，我的肚子疼，疼死了。”我抓住她的手。我用盡了我的力氣，抓住她的手。我覺得渾身似乎虛脫了，我大汗淋漓地看著她，然後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隻是在路過時看見那麵湖如今為了寫詩我再去窺探我們曾經走過的小路。用手指抓住欄杆。我的注視沒有回音冬季沒有雨水。當時我們打著傘。 為了凝視自己，在黑暗中讓往事發出回聲我曾經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用來記憶你在回家時基本不回頭。你的眼睛裏有一個畫中人。 那水的倒影中有清澈的秋季。樹木的影子和行人的。我在說起這些時已經到了農曆年底出乎意料的舊故事使我們的眼睛含淚。 我在冬季的入口看見你穿著黑色上衣我隻是變得嘮叨。在敘述中耗費過無數光陰有時黎明我聽見樓下發出清脆的丁當聲空想中的扇形火花在等著我出門。陽光下的歲月開始變得稀薄。你仍然會笑偶爾你靜靜沉思。在水中那一個季節在暗自隱藏我夢中經過我們常去的那島嶼。那草莓已經開始發酸。 也有水。那嬉戲的孩子把一隻腳上塗滿泥遠處林海如舟漂入霧中。 我在夢中，夏蓉朗誦著這首詩。這是寫給別人的。與我無關。她輕聲嘀咕著。你從來沒有這樣在乎過我，別當我不知道。我在夢中，感覺著時光的緩慢流淌，絲絲縷縷的薄霧般的輕煙流過我的身畔。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來自另外的世界裏的。我睡得那麽深入，與這個世界的牽連卻沒有完全喪失掉。我握著她的手。在夢中，可以感受到她的溫度。我想著我將孤身上路，最終，將與所有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形如陌路。但我多想看清她們的容顏，這麽多年，我始終沒有看清楚，我是怎樣一步步沿著歲月的流向走到今天。那隻命運的手，懸在暗處，或許它曾經鑽進我的身體，找到那潛伏已久的病原。它並不願意使我不快，為此一切仍舊被遮蔽著。似乎是很久很久了，我一直在這麽想，假如我睡著，再不醒來，我不會知道那些與我命脈相隨的人去了哪裏？她們也不知道，在我們之間，到底存在多麽大的障礙，我看著她們，一點點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