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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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啟體

第五節 睡眠

作者:閆文盛字數:2616更新時間:2019-09-21 01:41:21
平素我睡眠的規律很難把握。失眠總是會斷斷續續地侵擾我虛弱的神經。但住院的這些日子裏,睡眠的質量卻是非常之高。天一黑下來,睡意就準時地襲來了。更進一步說,如果沒有對自己身體前途的擔憂,我簡直要感謝醫院為我提供如此平靜舒適的時光了。萬物似乎是靜止的,仿佛並不會有什麽事情衝破這靜止使我感受到難堪。那些具體的形象的事物都活躍在我的腦海裏,但卻絲毫沒有淩亂之感。有時我會與病友交談,詢問他們曾經有過的經曆,在生活中所體驗到的幸福。我們偶爾談論自己的身體,覺得那簡直是微不足道的。 夏蓉漸漸接受了我的現狀。她的表現越來越好,為此她得到了室友們的同聲稱讚。她絲毫沒有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懶得去想。我想,如果我的病情嚴重的話,她留下來也於事無補,反過來,如果沒什麽事,我的一切想法就是庸人自擾。我在住院的這些天裏漸漸變得心境平和,雖然看來是病情所致,但終歸越過了一個門檻,我的人生從此進入了一個在我意料之外的全新的時期。 在病床上的時候,對時間的體驗分外鮮明。我不止一次地想到:無論我的父親也好,母親也好,伯父也好,對於我的事情,他們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因為有許多跡象表明,他們各自都存在著難以釋懷的秘密。至於我的身體,它自身所含的一切都是再也自然不過,就像我柔弱的氣質,敏感的高傲的自尊,都再也自然不過。我隻是有時在意這些,有時卻完全糊塗下來。譬如,在有一天夏蓉提出可能會離開我一段時間的時候我沒有絲毫考慮地答應了她的要求。而且我在這樣做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我有什麽理由可以使她改變初衷。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但在夏蓉走的這個夜晚我流淚了。她也隻是避重就輕地說“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她沒有說她還會不會來了。但我心裏的預感那麽濃重。我覺得自己已經哭出聲來了,為此我深深厭惡自己,覺得這種做派簡直是丟人的。在這時我的身邊再沒有固定的朋友,大多數的時光中,我一個人對抗著光陰的流動。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絲絲入扣的,所以心裏的悲傷隻是一種廣泛的、充滿了遐想和憧憬的悲傷。我可能覺得所有的經曆會讓我從一個柔弱的瑣碎的故事中走出來,從此進入到一個強大的普通人的行列中去。隻有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是愉快的。 情況事實上比我想像的要好。盡管這其中有一天一個病人的去世帶來了心理上一定時間的難受和別扭。我現在已經記不清那個病人的容顏了,但當某一天在醫院裏與他的家屬重逢,我還是很快地想起他來。他來自河南鄭州,六十六歲,已經退休的工商幹部,腦門上的頭發已經脫落得沒幾根了。他突然地就拋開了這個世界,不在了。醫生說:“搶救他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他的家屬也想到了這一點。但這事還是在病友引起了一定震動。也就是在這事發生的第三天,醫生帶著滿臉笑容告訴我說: “你的病沒什麽事了,今天上午檢查下來,所有的指標都恢複正常了。看來還是急性的,幸好沒有發展為慢性病。這樣就好,你可以出院了。不過並不能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度發生。為防止複發,我給你再開上半年的藥。你一定得按時吃下去。記得在接下來的半年中,每個月都回來複查一次。” 我算了一下,這已經是我住院的第六十六天。距夏蓉離開也有半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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