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

童年的時候，節日是裹藏著火焰的色彩鮮豔的燈籠，是小小的卻震耳欲聾的鞭炮；節日是油墨芬芳的大紅春聯，是包在紅紙裏的壓歲錢；節日是新棉襖上明麗的花瓣，是辮梢上跳躍的蝴蝶結；節日是分散在各地的親人風塵仆仆地趕回家，一張張久違的笑臉環繞你的日子；是全家老少圍坐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包餃子，那個嚐到餃子裏唯一的幸運糖果的人歡喜得大跳大叫的日子。節日裏你挨家挨戶去給你的長輩拜年，他們誇你長高了變好看了，你就掩飾不住臉上的羞澀，節日是你一年年忐忑不安，偷偷掰著手指盼望長大的日子。 長大後，節日是和同事一起大叫著摔撲克牌，是輸家被唇膏塗滿了臉而惹你笑得顛三倒四的日子；節日裏似乎每天有不散的宴席，聽朋友吐露真言聽他們不為人知的歡樂與煩惱；節日裏有人有人娶妻有人生子，你在人群攢動的商店裏興奮地為他們搶購禮品。節日是把自己埋在沙發裏一集集看電視連續劇，明知作者隨意編造還忍不住激動關注的日子；節日是坐兩天一夜冰冷的火車你的心還熱氣騰騰回故鄉和父母團圓的日子，是初見那一瞬意味深長的沉默，又是滔滔言語滾滾而出的歡暢。節日是你牽著你的戀人拜見恩師父老，向他們展示這個你將與之患難與共的人時你流露出的隱隱的驕傲；節日是你與年少的同伴笑談往事，他們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帶給你的無言溫馨。 如今呢，節日是你在異國的掛曆上尋不到任何特殊標記，是校園裏來自其他國家的人嘻笑如常唯有你神色特別的日子。節日裏一群和你來自同一片土地的人圍著電視觀看京劇大師一招一式出神入化的表演，傾聽那睜開眼合上眼都揮之不去的古老旋律。節日裏你從幾百裏外的紐約唐人街買來佐料，精心鑽研菜譜做出了你認為最正宗的中國菜，但在舉箸那一瞬你又低首躊躇；你把箱底的紅緞子旗袍穿上了又換下，鏡中那個東方的女子讓你茫然得無法言喻；節日裏你實在無事可做就在高速公路上開車，你喜歡路邊的加油站的燈火給你的短促的回家的感覺；節日是你呼吸的賀卡所盛滿的故鄉的空氣，是舊友的隻言片語引發出的你的成串回憶；節日是你用顫抖的手指撥通的越洋電話，是你一邊悄悄抹去又一邊潸潸落下的眼淚。 節日啊，節日…… （發表於《僑報》1996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