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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喀秋莎在哪裏(1/2)

作者:曾曉文字數:5354更新時間:2019-09-21 11:20:11

    在一個整座城市都疲軟著的傍晚,餐廳裏的風扇一輪一輪地轉著暑熱。我睜著澀困的眼,端著一托盤髒碟髒碗走進了爐火正旺的廚房。幾個廚師早已赤裸著上身露出烤鴨一般的膚色,他們手裏的鍋鏟一次次發出尖銳的聲音。這時在散發著食品腐臭氣味的水池旁,我發現兩個俄羅斯老人正佝腰駝背地忙碌著。

    他們有著一樣矮胖的身材,一樣蓬亂的灰白頭發,一樣混沌的眼睛。

    汗水浸濕了老太太的灰白短衫,清晰地勾勒出她碩大鬆懈的胸脯。她把殘留著食物的盤子一個個刮乾淨,然後遞給老人去洗。

    用過了的餐具在他們麵前很快被壘成了一道七扭八歪的屏障,老板娘跑進來罵了幾聲,男女招待們也抱怨地催促,而他們更加手忙腳亂。

    我僵直地立著,十秒,二十秒,半分種……

    他們窘迫膽怯地望了我一眼。

    我微微地抖了一下。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轉,又被我趕回去。

    離開他們後我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個俄羅斯老婦人正撿起客人剩下的一塊鴨肉往嘴裏送。

    後來我知道他們是一對夫婦,兩人合做一份工,每小時共賺五美元。在俄羅斯時他們曾是工程師和大學教師。

    他們是我平生接觸的第一對俄羅斯人。

    我在國內學了多年俄語,但都是書本上的俄語,從來沒和俄羅斯人交談過。後來盡管中俄邊境貿易開始繁榮,但我始終沒有機會踏上俄羅斯的土地。

    這使我對俄羅斯人的想象一直沒被更改過。

    我想象中的俄羅斯男性就像電影《靜靜的頓河》中的格列高裏,或者象《湖畔奏鳴曲》中的男主人公一樣,高大、健壯,因為深沉的情感和傳統的道德觀發生衝突而略顯憂鬱。

    我想象中的俄羅斯女性就像喀秋莎一樣穿著滾了幾道花邊的布拉吉,有著可愛的卷發,明亮的眼睛,滾圓的手臂,這種想象還縈繞著優美的旋律:

    “當那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罩滿了浪漫的輕紗……”

    我在文學世界中還結識過那麽多俄羅斯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筆下的梅思金伯爵、娜斯泰謝;托爾思泰和他筆下的彼爾、娜達莎;艾特瑪托夫和他筆下的阿遼沙、茵佳……

    大學七年,我和這些人朝夕相處,一方一寸地循著他們精神探索的軌跡,為他們的愛與生命的結局而拋灑眼淚。

    那是一場多麽奢侈的精神痛飲啊,我以青春的酒拚卻一醉。

    俄羅斯民族,是怎樣的民族啊。她在涅瓦河凝重的蒼灰色的背景下,飽蘸著心靈激情的濃墨重彩,書寫著曆史,又被曆史書寫著。這個誕生過那麽多偉大的思想家、藝術家的民族,從她廣袤而嚴肅的土地上飛越起的精神的藝術的精靈,在整個世界麵前展示了顫動的迷人的羽翅。

    俄羅斯人,是怎樣一群人啊。他們可以為買一張芭蕾舞《吉賽爾》的劇票,或是為買一本長篇小說《日瓦格醫生》在冰天雪地中排一夜的隊。他們喜歡豪飲、歌唱和舞蹈,他們懷著對生活和藝術深深的熱愛而在痛苦中不懈地謳歌歡樂。

    我知道,我對俄羅斯人懷著親切感不僅僅因為我故鄉的一條江流入了俄羅斯的土地,我在十八年中和他們同飲過一江水,更因為我把青春中最純粹的一段光陰投入了俄羅斯文學之中,我對這個民族和她的文化的向往始終是和我對青春的記憶聯係在一起的。

    所以在那一瞬,當我膈著髒盤子壘成的屏障望那一對俄羅斯夫婦時,忍不住動容。

    這一對老人已經步履蹣跚,既不能象美國許多老人那樣到碧草如蔭,一望無際的球場打打高爾夫,也不能象許多中國老人那樣在煙柳倒垂的北海練練太極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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