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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喀秋莎在哪裏(2/2)

作者:曾曉文字數:5354更新時間:2019-09-21 11:20:11

    如他們這樣年紀的俄羅斯人,早經曆過了“在鹼水裏浸三次,在鹽水裏煮三次,在血水裏浴三次”的苦難曆程,到了應該安享晚年的時候,卻又要在洗碗水裏再泡上三次。

    年少移居海外,還能以奔上人生戰場施展抱負自許,盡管常常是出師未捷心先傷,以一天天的苟活消磨理想。

    但像他們在這樣的年紀背井離鄉,是懷著怎樣的對生存的渴求和無奈。

    當然我也捫心自問過,在我對他們寄予同情時,這中間究竟有多少自憐的成份?俄羅斯,這個曾與我們親如手足的民族,對她所有經曆過的和正經曆著的滄桑和苦難,我們將懷著怎樣複雜的心情去接受,去體會啊。

    我還想起了前蘇聯的一個描寫衛國戰爭題材的小說,名為《未列入名冊》。小說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輕的中尉,在他到邊塞報到就職的當天,德軍偷襲得懲,迅速占領了邊塞,所以他的名字還沒有機會被列入軍官名冊。蘇方駐軍官兵被殺被俘,損失慘重。年輕的中尉帶領幾個戰士利用地下戰壕拚死阻擊德軍,直到彈盡糧絕。他們在實力相差極其懸殊的情況下,成功地阻擋了德軍進入蘇聯國土的腳步,拖住了他們將近一個月。

    最後隻剩下了中尉一個人。當成千上萬的德軍團團截住了地下戰壕的所有出口,中尉走了出來。因為長時間戰鬥在地下,他早已傷痕累累,衣衫襤褸,步伐踉蹌。驟然一見陽光,他的兩眼失明了。

    德國士兵們立即排成整整齊齊的兩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他慢慢探著路,走到了德國將軍麵前,他說:“將軍,現在你應該知道一俄裏等於多少步了吧?”

    德國將軍緩緩舉起自己的手,對他敬軍禮。

    然而還是同一片土地,如今隻能麻木地聽任形形色色的國際貿易騙子長驅直入,隻能茫然地觀望著許許多多被列入了名冊的藝術家魚貫而出。

    我聽到過這樣一個故事:兩個美國人到機場接人,看見海關口一下子湧出了十幾個俄羅斯人,他們有的提著薩克斯管,有的抱著小提琴,兩人說又有一批俄羅斯音樂家移居美國了。人群中隻有一個人沒拿任何樂器,其中一個美國人就讓另外一個猜猜他是幹什麽的,另一個人說,他一定是彈鋼琴的。

    俄羅斯的作曲家、樂隊指揮、獨奏演員、歌唱家、芭蕾舞演員接連進入了美國,他們中間的許多人是不能繼續藝術夢的,做一個衣食飽暖的精神貴族尚且容易,而做一個饑餓著的藝術家就太困難了。

    我見過一個十一、二歲的俄羅斯女孩,她曾在國際性的鋼琴比賽中得過大獎。她隨母親來到美國,四處周遊演出。因為一年有絕大部份時間處於不安定狀態,她的琴技並無進步。但她的母親很滿意,因為她們可以賺到錢,賺到麵包,而“麵包是一切之道”。她母親對我說,她熱愛美國,她用的的確是“熱愛”這個詞,這個大多數移民在描述自己對美國的感覺時所怯於使用的詞。她帶著俄羅斯人表達感情時所特有的熱情洋溢讚美美國,美國的汽車、食品、草地。

    她讚美的時候,不知為什麽,倒是我的感情,我對俄羅斯的隱秘的情感受到了莫名的傷害。

    我終於明白,我心中的喀秋莎和生命中那段與文學中的俄羅斯人傾心交談的日子都不複存在了,我所麵對的是更為真實的俄羅斯人。

    盡管麵對時我依然難以控製地有輕微的顫栗。

    (發表於《世界日報》北美版1996年10月10日)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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