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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節 桃柳二妾

作者:李道英字數:2784更新時間:2019-09-21 12:08:09
韓愈在《醉贈張秘書》一詩中說:“長安眾富兒,盤饌羅羶葷。不解文字飲,惟識醉紅裙。”在這首寫給好友張籍的詩中,他批評了京城長安的“富二代”們隻知山珍海味,胡吃海喝。文人飲酒,談詩論文,本為雅事,而這些玩鬧們根本不懂文字之飲,隻知道和歌女們戲謔。這個批評,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今天,都是善意的,無可厚非的。然而,沒想到他也被世人抓住“把柄”,說他是偽君子,也“未忘情於紅裙”。 他的把柄就在於他有兩位小妾。宋人王讜在其《唐語林》中遂編出一段故事:“韓退之有二妾,一曰絳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湊,至壽陽驛,絕句雲:‘風光欲動(初春)別長安,春半邊城特地寒(特別冷)。不見園花兼巷柳,馬頭惟有月團圓。’蓋有所屬(有其用意)也。柳枝後逾垣(跳牆)遁去(逃跑),家人追獲。及鎮州初歸,詩曰:‘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隻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放待郎歸。’自是,專寵絳桃矣。”這就成了後人說韓愈晚年有聲色之好,未忘情於紅裙的主要依據。 其實,這不過是後世好事文人編造的一則桃色新聞而已。 韓愈有沒有兩位小妾?確實有。柳枝是否逃跑了,韓愈專寵絳桃?似乎不是。張籍在《祭退之》一詩中,談及韓愈臨終臥病的情況:“乃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公疾浸日家,孺人視藥湯。”可見韓愈臨終前仍有二侍女為其彈奏解悶和服侍其生活。有人據此便大驚小怪:有兩位年輕侍女,還不是好聲色?這些人是缺乏起碼的常識。陳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箋證稿》中說得好:“夫唐世士大夫之不可一日無妾媵之侍,乃關於時代之風俗,自不可以今日之標準,為苛求評論。”在唐代,皇帝可以“後宮佳麗三千人”,達官顯貴家裏“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閑居”,像韓愈這樣的高官,有兩位侍妾,實在不算一回事。當然如在今天,不要說兩個,就是有一個,也該蹲監獄。何況,唐代文人的習俗,我們也不可不知:飲酒、狎妓,幾乎是他們的必修課,無此兩項,似乎就不算得一個合格的文人。如果我們以今天的法律和道德標準要求唐代的知識分子,那麽,詩仙李白、詩聖杜甫也都得進入違法亂紀、道德不良者之列,何論韓愈?了解了這些,我們就會大大淡化對這個問題嚴重性的認識。 再談王讜所引韓愈的兩首詩。王讜所引第一首詩,是見於韓愈文集的《夕次壽陽驛書吳郎中詩後》,可見是韓愈對吳郎中詩的一首和詩。是說自己初春即奉命離京,至春半到河北壽陽驛,天氣仍十分寒冷,所以巷柳未綠,園花未花,所能看到的隻是馬前的一輪清冷明月,顯然是一首寫景詩,而被王讜附會為思念二妾的豔詩。認為韓愈奉詔宣撫王庭湊,不思重任在身,而想小老婆,不但思想境界不高,而且有褻瀆王命之嫌。第二首詩見於韓愈文集的《鎮州初歸》。韓愈不辱使命,圓滿完成任務,提前返京,心情非常不錯。詩中說自己回京,街頭已楊柳依依,隨風婀娜,而後園桃李未殘,尚在開放。說明自己回京之速,春景猶在。而也竟被王讜附會為柳枝不老實跳牆逃跑,韓愈欣慰尚有絳桃忠於自己。把韓愈這兩首通過寫景來反映自己心情的詩作附會為豔情之作,故事編得有聲有色,不明真相的人還覺得入情入理。其實這也都是小說家之流、好事文人編造桃色新聞的慣技。 韓愈也是人,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韓愈批評“富二代”“惟識醉紅裙”並不說明他是個禁欲主義者。韓愈盡管有兩位侍妾,但他在唐代的官僚士大夫中,生活作風應算是相當嚴謹的,至於一些豔情傳聞,小說家姑妄言之,聽者不妨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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