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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醉裏挑燈看劍(1/5)

作者:熊召政字數:28068更新時間:2019-09-21 23:23:03

    一

    小時候,無論是聽鼓書藝人的《說嶽全傳》,還是在課堂上聽老師講授宋朝的曆史。一些“敵人”的名字,如完顏阿骨打、吳乞買、金兀術、完顏亮等,莫不在我心中激起強烈的民族仇恨;而另一些人,如嶽飛、李綱、宗澤、韓世忠等等,又成了我們深為景仰的民族英雄。這種理念一旦形成,便直接影響了我們對曆史的把握。人到中年涉世日深之後,我已從理智上認識到中國的曆史不僅僅隻是漢人的曆史,它同時也是匈奴人、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藏族人以及為數眾多的少數民族的曆史。同時,我還意識到那些活在傳說中或書本上的英雄與惡魔,隻能是道德上的判斷,而不應該成為曆史中的定義。創造曆史的人,不一定是道德上的聖人,更不會是優雅的紳士。道理雖然都懂了,但是在感情上,或者說在潛意識中,我依然存在著強烈的漢人優越感。這種孤芳自賞的心態,直到三年前才有了徹底的改變。

    2003年8月,我應阿城市人民政府的邀請,去那裏參加“紀念大金國建國888周年筆會”,這是我第一次親臨白山黑水環繞下的土地。此前,我對哈爾濱近郊的阿城,並沒有太多了解。這座小城市,無論是風景、飲食、建築與民俗,幾乎都沒有什麽特色。從旅遊者的角度看,既無商業的狂歡,亦無山水的盛宴,因此不可能成為首選,更不可能成為大眾旅遊的目的地。但對於我,阿城卻是一個不可不去的地方。理由隻有一個:這裏是大金國的誕生地。前麵所說的完顏阿骨打、吳乞買、金兀術、完顏亮等人,都在這片土地上誕生。他們在這裏創建並發展了大金國。這麽個蕞爾小地,八百多年前,居然一度成為北部中國的政治中心,因此,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小瞧它。

    記得兩年前的秋天,在一個秋風乍起的黃昏,我在邀請方人員的陪同下,來到會寧府皇城的遺址上漫步。夕陽欲墜,林雀啁啾,愈來愈朦朧的景致,對我的吊古心情起到了催化的作用,我在雜草間撿到了一塊破損的瓦當,摩挲著它,謅了四句:

    暫從瓦礫認輝煌,

    神州此處又蒼桑。

    鐵馬金戈都過盡,

    惟見昏鴉負夕陽。

    是的,鐵馬金戈都成了雲煙往事,從感傷的視野裏,我隻看到了敗草累累的荒蕪。正因為如此,我對在這片廢墟上所發生過的興衰變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二

    公元1115年的正月初一,在大宋帝國的首都汴京——即今天的河南省開封市,同過往的一個半世紀一樣,到處彌漫著節日的氣氛。千家萬戶門上的春聯,都貼滿了“天增歲月人增壽”之類的祝福或“財源茂盛達三江”之類的願望。無論是絲管悠揚的舞榭歌坊,還是笑語喧嘩的青樓酒館,到處都陶醉著大宋的子民。所有感官的享受,所有情緒的宣泄,使汴京城成為十二世紀初全世界最為奢侈的遊宴地,最為亮麗的嘉年華。而這場嘉年華的諦造者,北宋的第八位皇帝趙佶,那時刻可能宿醉未醒,躺在重簾繡幕中的龍床上,摟香偎玉,大有將春夢進行到底的意味。他縱然醒來,也隻不過是把新的一天轉化為詩歌、繪畫、書法和音樂。這位徽宗皇帝畢生的努力,是想將他統治的大宋王朝改造成崇拜藝術的國度,讓他的子民生活在虛構的繁華與花樣翻新的遊戲中。所以說,在這一年的大年初一,如果一個歐洲人來到中國,他一定會覺得上帝是一個中國人,因為他過於偏愛生活在汴京的豪門貴族。

    可是在同一天,在離汴京三千多公裏的張廣才嶺下的一塊平原上,就是前麵說到的阿城,我們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肅殺,遼闊,到處是深深的積雪以及厚厚的冰淩。一大早,數以千計的女真人騎著駿馬馳出被暴雪封鎖的山穀或被嚴冰凍得嚴嚴實實的阿什河,這些不同部落的首領們,代表著數十萬的女真人前往阿什河畔一處土寨子――那裏有幾幢稍微像樣一點的土坯房,裏頭住著他們心目中的偶像完顏阿骨打。

    提到這個完顏阿骨打,我不得不多說幾句。這是第一位以國家而不是以部落與族群的名義書寫女真人曆史的英雄。女真人世代居住在黑龍江、鬆花江、烏蘇裏江流域以及逶迤千裏的長白山中。在公元前二千多年的虞舜時代,女真人就在這片土地上以狩獵的箭矢與石斧砍斫出生存的天地。並與中原地區建立聯係。朝代不同,女真人的稱謂也不同,商周時期,稱其為肅慎;三國時期稱其為挹婁;魏晉南北朝時,稱其為勿吉;隋唐時稱其為靺鞨。

    茲後,靺鞨共有七個部落,在公元七世紀至十世紀之間三百多年,這些部落一直處在豪強的吞並與政權的更選之中。靺鞨的粟末部落曾創建了渤海國,其後,又並入了更為強大的遼國的版圖。契丹人與女真人同為遊牧民族,都擅於馬背上用戈矛寫出蕩氣回腸的史詩。契丹人建立遼國政權後,就一直對女真人存有高度的戒心。隻有玫瑰才能理解另一朵玫瑰,在馬背上奪取華北燕雲十六州以及整個東北地區的契丹人,當然知道女真人完全有能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因此他們強迫女真人作了兩次大規模自東北向西南的遷徙。讓女真人離開山林離開馬背,在遼河平原上用強鏵而不是用刀槍來給生活重新定義。應該說,這種遷徙的確取到了分化作用。幾十年後,留 下的女真人與遷走的女真人便有了生熟之分。所謂生女真,就是地保留了本民族的習慣的白山黑水間的土著,而熟女真是指接受了遼與宋兩種先進文化熏陶的遷徙到遼陽以南地區的女真人。

    在當時的中國,並行存在著宋朝與遼朝兩個相互對峙的政權。他們對女真人的族群表述,各有其定義。但女真人不接受外來民族對他們的行政式的區分。他們按姓氏,將自己劃分為完顏部、溫都部、鳥古論部、紇石烈部、蒲察部、徙單部、烏林答部、加古部等。女真人以部為氏,各氏都在自己的區域裏發展。氏與地域結合,又會分出新的部落,像完顏氏,最後又發展成泰神忒保水完顏部、馬紀岒劾保村完顏部、耶撻瀾水完顏部等十二個部落。而完顏阿骨打所在的部落,稱為按出虎水完顏部。《金史》記載該部落最早居住在一處名叫“姑裏”的地方,據有關專家考證,這個姑裏的大致範圍在今黑龍江境內的牡丹江下遊的西岸、馬大屯之南,寧安市以北。遼代中葉,他們才遷到位於黑龍江省阿城市境內的按出虎水流域。“按出”是女真語“金”的意思,“虎”是女真語“河”的意思,按出虎水即金水河,這條金水河即今天的阿什河,八百多年前,這條河裏盛產沙金。

    雖然,生女真保留了本民族的特性,但他們也不得不接受遼朝的統治。遼朝的統治者耶律家族,經過了近百年的更易,其繼任者不但放鬆了對女真人的警惕,更憑借著統治者的優越感對這些邊鄙草民大肆掠奪,極盡奴役之能事,以至激起了生女真的強烈仇恨。雖然所有的宗教都在啟迪人類的仁慈與友愛之心,但改變曆史的契機往往還是仇恨。在與遼朝對抗的漫長歲月裏,完顏部落的首領逐漸確定了自己在女真人中的領袖地位。完顏阿骨打的祖輩們團結起女真人各個部落的酋長,一起反抗遼朝統治者。但真正敢於采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向遼朝的腹心地帶進攻並取得戰略性勝利的人,還是完顏阿骨打。

    1115年正月初一,是完顏阿骨打親自選定的建國的良辰。我猜想那天早上,當完顏阿骨打走出他的“額拉格爾”(即漢語居室的意思),與數千名擁護者見麵時,他一定沒有像遼國的天祚帝耶律延禧與宋朝的徽宗皇帝趙佶那樣穿著昂貴的袞龍袍,而是穿著皮製的戎裝。當然,他也沒有巍峨的宮殿與高聳的丹陛。但是,他卻有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的大旗與四蹄踏雪的駿馬。他向支持他的女真族的勇士們宣布,女真人的國家誕生了,國號大金。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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