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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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無情有情(1/5)

作者:沉僉字數:21280更新時間:2019-09-22 02:38:00

    她在那個熏風微醉的炎炎夏日裏初次與他相見。

    她是阿詠,謝氏長房唯一的嫡女。

    他是父親給她請來的先生,任修,任子安。

    那一年,她七歲,他二十。

    她從父親身後探出腦袋來,嬌聲問道:“阿爺,為什麽先生沒有白花花的大胡子呀?”

    他一怔,旋即笑起來,蹲下身去平視著她的眼睛,一隻手微握在頜下,溫柔笑道:“等先生長出白花花的大胡子時,小娘子已經是漂亮的鳳凰了。鳳凰在天上飛,不需要先生教。”

    她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他,甜甜笑道:“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說,我現在還不夠漂亮,不是鳳凰嗎?”她笑起來有一雙好看的酒窩,閃爍的眸子好似耀眼的黑瑪瑙。

    這是一個七歲小姑娘的下馬威,給初執教鞭的先生。

    他尷尬了好一會兒,繳械投降般攤開雙手,無奈笑道:“小娘子現在漂亮,日後會更加漂亮。”

    然而他卻不知,正是這樣溫和寬容的微笑,多年之後,卻成了她心底亙古的傷口。

    或許,一切隻是湊巧。隻是,那樣的時候,那樣的人,在小姑娘繽紛斑斕的夢幻裏,機緣巧合成了,注定遺失的美好。

    他並不是怎樣出挑的男子,其貌不揚,更比不得他兩個師兄,一個高才傲世,一個妙算神機。他顯得如此平庸,沒有身家背景,屢第不中,便是這謝公府上教書匠的位置,也要仰掌大師兄那曾是公主的妻子一紙薦書。甚至常常,連他自己也真要以為自己隻是一塊熟銅,永遠不會發出耀眼的光芒。

    但卻是那小小的女學生,總讓他詫異驚奇。

    她不像別的姑娘矜持羞怯,她膽大的無所畏懼。

    他教關雎,她便問他:“先生可有淑女好逑?”

    他自然並無家室。

    於是她便笑他:“哦——莫非先生不是君子麽?”

    他教離騷,她便問他:“野草為佩,申椒為林,風雅是風雅,隻是這味道會不會太——”她拖長了音望著他,欣賞他窘迫的神情,捧著臉甜甜地笑。

    非但如此,她使出各種光怪陸離的招數,儼然天底下最頑劣的孩童。

    曾有一次他真的著惱,拿了戒尺要打她手心。

    她這才有些慌了,終於知道學生是不能夠肆意戲耍先生的。但她咬著嘴唇伸出手去,閉上眼,小臉繃得緊緊,不討一句饒。

    那隻小手粉嫩粉嫩,便像是夏日出露的新藕。

    他看著她,直到舉著戒尺的手也酸痛,終於無奈悶歎一聲,隻輕輕刮了一下。

    這樣一個爛漫又倔強的少女,他怎麽舍得責打。

    但她卻聰明地知道要乖了,她捧著井水浸過的提子向他賠罪,搖著他的胳膊低聲軟語:“先生別生氣,阿詠知道錯了。”

    她如此伶俐又乖巧,令人不忍苛責。

    他唯有歎息:“你這麽樣的性子,若是早生百年,怕又是一等的人物。”

    “我生在現在不好麽?”她歪著腦袋問他。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叫他如何解釋?

    如今早已不是從前,比不得開元鼎盛的繁華風流。今上癡於問道,權臣把弄朝綱,莫說他這樣的寒門子弟空有心力全無門路,便是大師兄那樣稀世罕俗的大才,若非有公主知遇,怕也早已死了。

    懷才多舛,這樣的世道,不是純善之人的天下。

    可她還是個孩子,他沒法對她說。他隻有搖頭苦笑。

    她看著他,眨了眨眼,沒有再說話。

    但她卻去找了父親。

    “阿爺給先生謀個官做罷。”她如是對父親言道,“我看先生比平日裏來拜訪阿爺的那些人都行呢。”

    她這樣小小的一個人兒,叉腰站在那裏,雙環采衣,卻神氣得像個臨凡降旨的小仙女。

    父親笑她:“你懂什麽。”

    她噘嘴道:“我當然懂了。那可是我的先生。”她氣鼓鼓地,不理人了。

    後來,當他得知這樣一段前塵,一時感慨得心下滾燙。

    那樣連自己也要懷疑自己的灰暗歲月,卻有這樣一束溫暖柔光向他投來,對他說,你比他們都行的。

    三年後再開科,他又去考了。外有謝相作保,內有德妃相助,他一帆風順,金榜題名,終入仕途。

    他倚靠謝氏博得功名,謝氏也不過圖謀培植勢力多樹黨羽,這樣利益互博的事,他心知肚明。

    或許,隻有她,他教授三載的學生,才是赤子熱誠。

    他不知她那些孩子氣的話語在謝相那兒究竟起了多少分量,但在他心裏,重有千斤。

    他在朝堂上兢兢業業,想經營一番抱負。但他似乎生來便是個文人而非政客,他的政見無人樂聞,他的才氣卻聲名遠播。京都紙貴,一字千金,任子安任大學士的詩書詞賦人人趨之若鶩,一時他成了貴胄名流也爭相結交的清流才子。

    他是一麵旗,安撫寒門學子、籠絡文人之心的旗,沒有別的。

    是天生宿命也好,有心栽培也罷,他都不願再探究。他抗爭過,到頭來不過是又一次被現實壓彎敲碎。他心灰意懶了,閑閑的做個隻作文章的學士,再不管其它。

    謝相是他的恩師,謝家小娘子是他的學生,他是謝公府上的常客。

    三五載光景,他暴風驟雨又風平浪靜,她的生活卻像是靜止的,琴棋書畫,大家閨秀。

    變了的,隻是她容貌。

    她像一株勃發的芍藥,日益妍麗。

    她在花園裏蕩起高高的秋千,衣裙飛揚,看見他和父親走近,便歡快地跳下來,燕兒般飛上前,然後,撒嬌從父親麵前將他拉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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