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她娘懷著她的時候，到鄉裏衛生院去過一趟。衛生院離衛家灘近，離薛家莊遠。已經是十一月天了，一股風吹過山崗前的莊稼地，驚飛了一群覓食的麻雀。上午九點鍾，文莉她爹用自行車馱著她娘下山，從衛家灘東村口經過，不進村，而是繞著鹽湖路直接往北，再行十裏可達。
這次遠行把文莉她爹累出了一身臭汗。文莉她娘聞著她爹的臭汗，心裏就莫名地煩。這一煩就把責任歸到了她爹的頭上，“惠她爹，要是這胎真還是女子，咱就不留。我可不願意為個女子再遭一回罪。”她爹正費勁地騎著車，回答得慢了點，後腦勺就被敲了一記：“跟你說話呢，沒聽見還是怎麽著？”她爹心裏也惱，口氣就不那麽軟和：“你嘀咕啥呢？不留就不留。咱商量好的嘛，你敲打我幹啥？”這一幕正好被趕羊的老榆瞧見了，大老遠就喊：“你二位去衛生院？怕是要白跑了，這村裏有人家剛回來，說鄉裏停電了。”
文莉她爹她娘都沒接腔，心裏卻嘀咕著：“不巧？這到底是該著要這胎嗎？莫非村裏黃醫生走眼了，不定是個男娃呢！”
要說這村裏的黃醫生，原是在中條山下鄉的知青，濟南人，後來嫁了村裏人，就留下來了。黃醫生的那點醫術，是村裏培養的，所以也就知恩圖報，服務於村裏人。文莉她娘信任她的話，是因為她於婦科看得準，且醫運正當紅。這裏人尋醫，都要看醫家的氣運如何，氣運好的話，準確度高，失眼的少。她來家的那天，文莉她娘泡了紅糖水給她喝，又是拿雞蛋，又是拿蘋果，還切了四兩牛肉，就盼著從她的嘴裏落兩個字：“小子。”
但臨了，黃醫生還是極其遺憾地搖了搖頭。
夫妻倆打定主意要生兒子留後的，這一回空歡喜一場，兩個人的心裏都失落了什麽似的。
老榆說得不錯，鄉裏果真停電了。文莉她爹她娘進了“辛集鄉衛生院”大門，四下裏一瞅，見站了一院子的人。有穿白大褂的大夫和護士，有一對對苦焦著臉的夫妻。一打聽，說停電都三四個小時了，今天到天黑怕還來不了。文莉她娘心裏又是一陣煩亂，抽空子就揪她爹的衣襟，要他再去問問。
文莉她爹攔住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大夫，得到的答複是：別等了，線路壞了，要檢修一天。
文莉她爹不信，說：“既然這樣，為什麽這裏還有這麽多人？”
醫生耐心地做著解釋：“這都是打山區來的，走了大半天路，費了老大勁，都不甘心白跑，就在這裏等。但等下去也沒用啊。明天再來吧。明天應該沒問題。”
醫生又對著大家勸了半天，但效果甚微，隻有一對夫妻離開，剩下的眾人，仍然在與無聲的時間對抗。
文莉她爹等著她娘做決定。“咱怎麽辦？和他們一起等呢，還是折回去？這大老遠的路！”他的言語其實傳達了他的態度：他覺得這樣跑來跑去，太累人了。她不吱聲，他就試探著：“她娘，要不等到下午三點？要是還不來電，咱就回吧。”想了想，繼續說：“咱回了，可就再也不來了。怪麻煩的。是男孩女孩咱都留下吧，這是命。就看這孩子的造化了。她娘，你說呢？”
文莉她娘隻是煩，她也不表態。她指揮著文莉她爹，“你去買點東西吃，咱吃了東西再說。看看，都快十二點了。”她把手腕伸出來，腕上的表就露出來了。
文莉她爹不用看，日頭到了頭頂，他知道是吃飯的時候了。
兩個人拿茶杯到醫院的鍋爐房裏接了水，各吃了兩個大餅一根麻花。文莉她娘就倚在文莉她爹身上睡著了，懷孕的女人身子重，容易犯困，一犯困就把事情都忘光了。文莉她娘是把心思都拋給文莉她爹了，那個十一月天的大中午，在“辛集鄉衛生院”的東牆根下，文莉她娘臉上掛著笑，打著輕鼾，結結實實地睡了一覺。醒來後日影已經偏西，她對著文莉她爹說：“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咱孩子生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