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確定是懷了孩子，但在好一段時期，文莉總有些驚奇。“我真的要成為一個母親了嗎？”她這樣說著，似乎不能夠真正相信這樣的事實。這樣的一個時候，她在我眼睛裏，變得尤其可愛。我看著她，卻有時如同看著一個嬰兒。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因何而來，但是她自己，卻把這一件事情與以前她自己的身世連接起來。因為她的出生經曆了那樣的曲折，事後多少年想起來，都是心有餘悸的。她總是嘀嘀咕咕地和我念叨這些，其實事情過去了那麽多年，已經有些荒僻了。她自己做了母親，更多的卻像是奇跡。這個奇跡有著騰騰的熱度，弄得她自己，都難以自已了。
有時她想起這孩子的到來，也會急如星火。譬如她會趁著我無事的時候站在我麵前，雙手將我的頭環抱，她的頭發都披散下來，將我眼前的一大片空間籠罩了。她說：“這孩子，這孩子。表哥，你是相信我們有孩子了嗎？”她這麽一絮叨，把我弄得失措起來。我說：“那是當然。”她就手腳無處放，站起來，離開我的身邊，對著窗子外出神：“我總是害怕家裏知道了。他們肯定會反對。”她這樣說的時候，也並不要我回答，隻是對著孩子說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這個時候，我連插個話都是不可能。
說來奇怪，僅僅是多了一個肚子裏的孩子，這孩子尚未有半點行跡露出來，我們的屋子裏，已經覺得多出了一部分。先是一個小小的蝌蚪，然後變成魚，再之後變成“原始人”，最後才能成為一個小人兒。所有的“孕育百科全書”裏都是這麽說，這有點像人類的進化史。現在我們還無法去麵對，隻能聽醫生耐心地解釋：“在醫學上來說，懷孕前8周發育中的小寶寶叫做胚胎，在這個時期，所有的內髒開始形成。現在他太小了，我們根本看不到。不過生命的開始確實像個奇跡。我們得慢慢地對此做出解釋。”
但在這個時候，世界的一扇大門已經對著我們打開了。這是我們人生中最為神奇的經曆，以我們凡庸之力，怎麽能從無中產生一個嬰兒呢？每每想到這一點，文莉都感動得落淚，她說：“表哥，冥冥中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醞釀了無數世代，才借我們之力孕育了一個孩子。沒有這種神奇的力量，任何人都不會成為父親或母親的。這原是我讀過的一本書裏，一個父親說的話。我覺得說得真好。”對於她的這一番話，我迄今為止都無法忘掉。我想：這是什麽樣的一個世界啊，生命的綿延傳遞如同神的賜予，為了這一份神秘的賜予，我們守著自己的信念不知等待了多少世紀？
因為有這個小生命的維係，我們的愛情也抽穗拔節，結成了一個碩果。這是事情的實質。現在我們明白了這個實質，文莉有時驕傲地說：“表哥，你不知道我心裏現在有多麽踏實了，我真的成了一個母親！”她臉上的神情，那樣恬靜，出奇地恬靜。她的臉色中，閃現著潔淨的光輝。她的烏黑澄澈的眼睛，在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多麽美！她的臉上浮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會兒呢，她又睜大了雙眼，久久地凝望著空間中的某處，目光執著而且溫柔，如同一個舔犢情深的娘親，又如同這個孩子。她一個人混同於兩個世代，兩個人！我相信她一定傾聽到了什麽，但我永遠得知不了她到底傾聽到了什麽，因為她和孩子是一個整體，看起來，這一個完整的事實，卻是那麽神秘！
此時此刻，我還沒有真正進入到其中，但我眼睜睜看著文莉的變化，她那麽有滋有味地體驗著做一個母親的歡樂。在孩子來之前，她尚且不懂得這一切。但現在，她是那麽一個小小的母親。在我的眼中，這一個小小的母親，與她肚子裏的這一個生命，已將是我與這個世界的最大的牽連。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因為有了這一個存在，我已經那麽明白了將要發生的事實：這個孩子將承繼我的血脈，成了我與後世的一根紐帶，這個生命必將比我的生命更加久長，我是這樣衷心地祝福。因為生，何懼死，有了這一個生命，我和文莉的愛情，我們的人生將成就一個真正的完滿。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