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秋雨，鋪天蓋地地落著，我的心情隨著飄灑的雨霧，變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那些天裏，我睜開眼睛是雨，閉上眼睛還是雨。雨水在我的身體裏匯聚，我的身體變成了一汪海水。那些天裏，我更加無法安睡，經常半夜裏起床，點一枝煙，在窗口前站到天亮。有時站得困了，就搬一把藤椅到窗前。窗子外黑漆如墨，屋子裏溫情如畫。我體驗著這種反差，更加珍惜有文莉在身邊的這種生活。我的思想夜夜奔突，輾轉於遙不可及的時空，人的記憶和神的意識混雜在一起，時時想分裂，但分裂的意圖導致的總是更親密地融合。我跟你說，那時間裏我不知道自己的思維是不是脫離了身體，反正我的痛苦湮滅於荒誕的世界中，這個世界帶著我難以辨別的色彩，將周圍塗抹得鬱鬱蔥蔥。我一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些色彩在歡樂地點頭，在艱難地搖頭，它們搔首弄姿，首尾難顧，如我的生活，又與我奇怪地分離……
我帶著難以言喻的心情，走進了2005年的深秋時節。文惠的信，被我藏在了一個角落裏。我現在已經想不清楚當時為什麽要這樣做了，我隻知道，如果這份信被文莉看到，她的心就會不安定了。她懷著胎兒，她要是不安定，勢必連“土豆”也跟著不安定了。那時候我深信孩子會帶給我們好運。如果孩子能夠順利降生，那我們的愛情就將有一個大的轉機。我深信孩子將成為我們愛情的守護神，作為我們情感的結晶，他已經當仁不讓地從文莉的肚子裏，先於他的出生，來到了我們的生活中間。這個想象中的事實，成了我們生活中的巨大安慰。
表麵看來，文惠的信件帶來的陰影，已經隨著時間的消逝慢慢消散了，但我知道，這其實是一種假象，它最終還會以某種麵目再度出現。我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掙紮，在家裏的時候，總是一幅笑臉，隻有在離開家的時候，那些憂慮才會悄悄地浮現。但我離開家的時候，又必須竭力將這些憂慮壓製在心中，我跟你說，許多年來，我迷信一個事實：如果我以笑容待生活，那生活必以笑容待我；如果我被它打倒了，它可能就會在打倒我的基礎上再補上一腳。所有的這些，都使我如同受了夾板氣一樣，有苦難言，所有的這些，不但不能輕易再說了，而且我還需要假裝我的生活正一帆風順。如你所知，我的土豆的大名兒就是“一帆”，在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寄予了這樣的希望。我希望土豆出生，幾乎帶了一種博弈的心情。你要知道，我和文莉所規劃的未來藍圖越來越具體了，包括土豆出生後的一切，已經變成了一個切實可行的報告存儲在我們的腦海裏。我們的後半生，已經開始與土豆聯係在一起。我們甚至設想，等到他長大的時候，我們將隨同孩子去往他願意居住的任何城市，在他真正獨立成人的時候，我們要征求他的意見，留在他的身邊，還是再回到我們居住多年的林隱。
有一天，我們談論及此，為此事，我仍然深懷疑慮。我對文莉說，假如我們真的最終要分開，也一定要把土豆生下來。我的話一出口，就有一陣突如其來的難受，我好像已經認定疑慮將變成事實。我說，表妹，如果我們無力回天，那土豆作為一個生命，自有他來到世間的權利。文莉眼中噙淚，她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或許她也早已想到這事……我記得那時我們坐在院子裏，秋風把片片樹葉吹落，我抬眼，滿眼的金黃色澤，如同幻覺一般。有一些樹葉歪歪斜斜地落在桌子上，淹沒在茶壺旁的水漬裏，我把樹葉子撿起，托在掌心裏，沾了水的樹葉子，也隻是稍重於鴻毛，我為此對生命大感驚奇。它到底是怎麽產生，又是怎樣消逝的？對我來說，便如同一個謎。我不知道空氣裏有多少成分來自這植物的養分，事實上，又有多少生命在眨眼間被空氣過濾，被世界消融，被歲月吞吐？文莉看了我呆呆出神，她舉了放水的茶壺，向下傾倒，茶水四溢，潑濺了滿桌……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