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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別無選擇(1/5)

作者:周梅森字數:39438更新時間:2023-09-28 03:08:53

    1

    薑超林在任用田立業問題上表現出來的原則性,讓劉意如從心裏由衷敬佩。薑超林就是過得硬,自己有權時不提田立業,現在高長河提,也敢於站出來反對,為了對工作負責不怕得罪人,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人。相比之下,高長河就差遠了。從劉意如這段時間的觀察看,高長河不論是工作作風,工作思路,使用幹部,還是決策水平,都比薑超林遜了一籌。劉意如甚至認為,高長河和田立業、胡早秋本質上是一路人,都是甩子,隻不過量級和表現形式不同罷了。有一點已經搞清楚了,高長河在省城當市委副書記時就以亂說話,亂寫文章聞名。所以高長河上台後重用田立業、胡早秋這種甩字號幹部並不奇怪。薑超林看不下去,和高長河進行鬥爭也不奇怪。如果她是薑超林也要鬥爭的!想想唄,高長河都說了些啥?幹了些啥?什麽霓虹燈下有血淚?就是有血淚也不能說嘛!你是什麽身份?說這話有什麽積極意義?自己卡拉OK唱得挺起勁,還要收特種高消費稅,甚至想向三陪人員收稅,搞什麽名堂?這又是什麽影響?

    回過頭一想,劉意如自己也覺得奇怪:她和薑超林沒有什麽特殊關係,高長河對她也不錯,把田立業提為烈山縣委代書記時,也把她女兒金華提成了代縣長兼縣委副書記,括號正處級不存在了。可她為什麽就是看不慣高長河呢?怎麽反倒敬佩起老書記薑超林了呢?這才發現,自己也是出於公心。

    然而,這種出於公心的話卻不能說,在薑超林麵前不能說,在高長河麵前也不能說。對高長河的作風再看不慣,高長河仍然是市委書記,對他的指示,她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這便產生了痛苦和矛盾。

    每當違心應和高長河的時候,劉意如心裏就覺得不安。她把這感覺和女兒金華說了。金華埋怨她沒從薑超林的陰影中走出來,總拿薑超林的標準來要求高長河,是習慣性思維在作怪。劉意如也覺得有道理,也想從習慣性思維中掙脫出來,努力跟上高長河的思路。可要命的是,習慣性思維竟是那麽固執,常常會突破理智的厚土冒出來,去追逐薑超林而不是高長河的思路……

    想到了女兒,女兒的電話便打來了,開口便問:“媽,您咋還在辦公室?”

    劉意如說:“高書記讓我等個新華社女記者。”

    金華說:“媽,那您說話可小心點,這個新華社女記者聽說是在薑超林的安排下做平軋廠文章的,高書記並不喜歡她!”

    劉意如說:“這事我知道,你別替我煩。”說罷,又問女兒:“哎,金華,你下午和高書記談得怎麽樣?你一走,高書記還向我誇你呢。”

    金華“咯咯”笑著說:“高書記能不誇我嗎?我把大明公司突發性事件處理得那麽好!”

    劉意如又問:“大明公司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究竟怎麽處理的?”

    金華便得意洋洋地把事情經過向劉意如說了一通,大談田立業的荒唐和愚蠢,說是田立業在一個關鍵問題上失招了,就是表態輕率:“……媽,您知道嗎?高長河和市委最擔心的,就是田立業輕率表態。田立業是高長河提起來的,等著看高長河笑話的人多得是,包括薑超林!我就根據高長河這種心理,給田立業上了點對症的‘眼藥’,打打他的氣焰,殺殺他的威風!”

    劉意如想,女兒真是越來越成熟了,她的思維可能屬於薑超林,而女兒卻必定會以自己的敏捷去追逐高長河的思路。這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在成長哩,隻怕以後不是女兒向她討教,倒是她要多向女兒討教了。

    金華越說越得意:“……媽,你說田立業糊塗不糊塗?現在哪家廠子老老實實遵守勞動保護法呀?違規違法的情況多得是嘛,田立業竟敢說封人家的廠子,還嚇唬人家要拍賣!不就是二十多個工人吸了些苯蒸氣,鬧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嘛,有什麽了不起……”

    劉意如以為自己聽錯了:“金華,你剛才說什麽?二十多人再生障礙性貧血?那家大明公司違反勞動保護法造成的?”

    金華說:“是的,還有五十多個不太嚴重!罰大明公司一些款就是了……”

    劉意如臉一下子白了:“金華,你知道什麽叫再生障礙性貧血嗎?就是血癌,白血病,要死人的!大明公司造成的後果相當嚴重!田立業是對的,這種血淚工廠怎麽能不趕快封掉?你怎麽還這麽糊塗?你這縣長不想幹了?啊!”

    金華那邊沒聲音了。

    劉意如“喂”了幾聲,急切地問:“金華,你……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金華這才說:“媽,我……我聽著呢,您講!”

    劉意如想了想:“趕快采取補救措施,一、想法再向高長河匯報一次,就說你調查後,發現情況相當嚴重,把真實情況原原本本都告訴高長河,一點都不能隱瞞,得了血癌的二十多人要報出完整的名單。二、按田立業的意見立即查封大明公司,要比田立業更果斷,措施更得力!”

    金華連連道:“好,好,媽,明天我……我就辦這些事!”

    放下電話,劉意如再次想到:這個高長河真是不如薑超林!薑超林決不會這麽糊塗,也決不會在這種涉及二十多條人命的大事情上上女兒的當!薑超林的眼睛可是亮得很,腿可是勤快得很,隻要知道這種事,就會一追到底,甚至可能馬上親自去烈山,高長河卻這麽糊塗,竟還表揚女兒處理得妥當!

    正心煩意亂時,鏡湖代市長胡早秋帶著新華社記者李馨香進來了。

    劉意如忙抹去臉上的陰雲,微笑著迎了上去:“李記者,歡迎,歡迎……”

    2

    “……這裏的空氣彌漫著百年曆史的氣息。是平陽百年的曆史,也可以說是中國百年曆史的一個縮影。馨香同誌,你看,這是一八九六年這座小紅樓落成時的照片。從這張照片的背景看,那時的平陽荒涼得很哪。可平陽作為中國東部地區的大城市,就是從那時起步的。帝國主義用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門戶,給中國人民帶來了一個災難的世紀,同時也在中國沿海地區催生了一批新興城市,比如上海、香港,我們平陽。

    “看看,這幅照片的情景就不同了嘛。這是一九一○年的平陽,小紅樓已經融在這些西方建築特色顯著的建築群裏不那麽起眼了。從一八九六年到一九一〇年是十五年,這十五年是平陽建城的初始階段,是一個動態階段。因為史料較貧乏,當時的情況不太清楚,但在我的想象中,肯定處處都在大興土木。後來就是一段凝固時期了,直到三十年代,日本人入侵平陽,才又開始了城市東擴。”

    “馨香同誌,你把這兩張照片對照看看,對,就是這兩張,小紅樓當時是日本人的特務機關部。看出了什麽沒有?小紅樓已經不是市中心了,東擴以後的市中心移到了現在的民主路。民主路可不民主呀,是日本人用坦克推出來的。鬼子不和你講什麽拆遷政策,趕你走你就得走,不走他的坦克就上來了。所以我們有些同誌就產生了錯誤的認識,說是搞城市建設有時就得搞點法西斯作風。聲明一下,馨香同誌,這話我是不讚成的。

    “城市的東擴,是平陽的第二個動態階段。第三個動態階段就是這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不得了啊,平陽城擴大了五倍,長高了七倍,這座三層小紅樓在那些現代化的摩天大樓麵前,連孫子都算不上了。曆史是這樣無情,也是這樣多情。無情時,給你來個幾十年凝固,多情時讓你日新月異,一天等於許多年。”

    高長河指著樓下門廳裏新掛出的一幅幅照片,向李馨香介紹著小紅樓的曆史。

    李馨香認真聽著,看著,一時間幾乎忘了到這裏來的目的。

    高長河顯然很得意:“這些照片是我來了以後,讓招待所掛出來的。自己沒事時看看,也讓到這裏找我匯報工作的同誌都看看。作為一個城市管理者,不了解自己所在城市的曆史是不行的。你們外地客人看看也好嘛,領略一下這地方的曆史風景,對平陽也就多了點感性認識。是不是呀,馨香同誌?”

    李馨香點點頭:“是的,高書記,您今天要不介紹,我真不知道這座小樓有這麽大的名堂,這麽有曆史。”

    高長河說:“那好,你就好好看看吧,那邊還新開了個資料室,已經收集了不少有關小紅樓的曆史資料,準備申報文物保護單位,劉主任陪你看,我先去看你的大文章,看完以後,我們再交換意見。”

    李馨香說:“好,高書記,您別管我們了。”

    高長河上樓後,劉意如陪著李馨香繼續看曆史照片和資料。

    李馨香快人快語說:“劉主任,高書記這人好像還不錯嘛,不像個壞官僚。”

    劉意如怔了一下,沒敢接茬兒。

    李馨香卻又說:“權力四周有小人啊,高書記恐怕是上小人的當了!”

    劉意如有些不悅了:“李記者,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馨香發現說得不當,忙道:“劉主任,您可千萬別誤會,我不是指高書記身邊的幹部說的,是指別的事。劉主任,您知道嗎?你們烈山縣的女縣長金華可不是個好人,自己官僚主義,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反倒到高書記麵前告了他們縣委書記田立業的惡狀,讓田立業不明不白挨了高書記一頓訓!”

    劉意如一驚:“哦,李記者,你都聽說了些什麽?”

    李馨香道:“回頭和高書記說吧,搞不好高書記都得跟著那個女縣長倒黴!”

    劉意如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是不是大明公司工人苯中毒的事?”

    李馨香說:“是啊,二十五個工人已經患上了白血病,後果太嚴重了!”

    劉意如說:“李記者,這事高書記已經知道了,我看,你就不必和他說了。”

    李馨香說:“高書記知道什麽?我來之前正和田立業一起吃飯,親耳聽到高書記打電話過來訓田立業……”

    劉意如心裏一沉:這下子問題嚴重了,隻要這個女記者和高長河一說,她要女兒采取的補救措施就完全來不及了。緊張地想了半天,終於決定趕在女記者前頭去挽狂瀾。

    於是,劉意如請李馨香在資料室坐下,熱情地找了些資料讓李馨香看,自己上樓先見了高長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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