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紫回家之後翻來覆去都睡不著，第二天天還蒙蒙亮，她就起床去了廚房熬粥。大火熬的白粥，快出鍋的時候加了瘦肉丁和芹菜末進去，嚐了一口，還是有些淡。
晏紫打開調料盒抿了點鹽，均勻地撒在粥裏，又拿勺子嚐了嚐，這才調到小火站在一旁等著粥開。
深秋的清晨，空氣裏夾著凜冽的寒氣，晏紫嗬了口氣暖手，隨手掏出手機翻看起裏頭存的照片。照片是四年前拍的，同樣的四個人，時過境遷之後卻再也回不到過去。他們都不再年輕，雖然樣貌沒多大改變，可是眼神早已不複當年的明麗和朝氣。
晏紫眼裏泛起氤氳的水汽，照片裏的商文淵目光灼灼，不偏不倚地看著懷裏的沈暮夏。晏紫心裏像埋了堵牆，許許多多的情緒千回百轉，可終究找不到一個宣泄的方向。
她歎了口氣，右手按了下紅色的刪除鍵。
手機屏幕上跳出“是否刪除照片”的提示，提示頁麵將照片遮了大半，隻剩下商文淵的大半個側臉，以及站在他身側的自己，望向他時孤寂又清淺的目光。
眼淚差點落下來，這麽些年了，各自的境遇萬千，而她七竅玲瓏，竟也落到除卻回憶，孑然一身的境地。
這麽想著，心裏微酸嫋嫋，紫砂鍋裏的芹菜瘦肉粥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晏紫關了火，拿出保溫盒裝好，看了看時間，收拾妥當後就往醫院趕去。
時間還早，醫院的走廊和大廳空蕩蕩的，晏紫輕手輕腳地推開病房的門，一眼望去，隻見房裏的兩人都還睡著。沈暮夏睡得沉，腦袋埋在被窩裏，連呼吸都是輕輕柔柔的。商文淵睡在床沿，一手拿著公司的文件夾，一手握著沈暮夏的手不放。
晏紫深吸了兩口氣，剛推門進去，就聽見一聲輕喝。
“誰—”商文淵睡得淺，一有動靜立刻就醒了過來。
晏紫突然有些無措，舉了舉手裏的保溫盒，柔聲道：“是我，我送粥來了。”
房間裏的百葉窗關著，清晨柔和的光線透不進來，房間裏仍舊是靜謐幽暗。
商文淵原本眼睛微眯，目光銳利，一聽見是晏紫的聲音，緊繃的神經放鬆了幾分，揉了揉壓得發麻的右手，輕聲道：“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不多休息會兒？”
晏紫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裏，將保溫盒放在茶幾上，笑了笑，道：“怕你公司還有事，所以就早點來接班。”
商文淵抬手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沈暮夏，謝道：“那接下來麻煩你了，暮夏醒了就讓醫生過來檢查。”
晏紫嗯了一聲，見商文淵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連忙又問道：“你不先吃點？自己家裏熬的。”
商文淵搖了搖頭，雖然剛睡醒，可看著仍是一派得體的模樣，連笑容都是分毫不差：“不了，我回公司吃，暮夏醒了你勸她多吃一點。”
商文淵走得匆忙，晏紫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笑了笑，轉身回到病房坐在沙發上發起呆來。
快到中午的時候沈暮夏才迷迷糊糊地醒來，晏紫見人醒了，連忙去值班室叫了醫生過來。值班醫生來了之後給她做了例行檢查，按了按她的小腿腿骨和大腿肌肉，問：“我這麽按，你有感覺嗎？是酸還是痛？”
沈暮夏先是搖搖頭，想了一會兒又點點頭，說道：“小腿有點痛，大腿沒有感覺。”
醫生掏出小手電，說道：“張嘴，我檢查一下。”
沈暮夏依言張開了嘴，醫生檢查完舌苔後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柔聲道：“身體指標狀況良好，等你恢複一些再做一個全麵檢查，沒有問題的話接下來就安排物理治療。”
沈暮夏一言不發地靠在床頭，晏紫伸手揉了揉她的劉海，笑著說道：“大概剛睡醒還有些迷糊，謝謝醫生，這段時間真是麻煩您了。”
值班醫生有些不好意思，推辭道：“哪裏，本職工作而已，接下來還有什麽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也可以找當天值班的醫生。”
晏紫送走了醫生和護士，想起早上保溫盒裏的粥，轉過身來有些抱歉地說道：“早上給你帶了粥，不過現在大概都涼了，我打電話讓蕭言再帶點吃的過來。”
沈暮夏倚在病床上，目光遊離：“不用了，我不餓。”
晏紫勸道：“再不餓也得吃點，不然阿淵回來該說我看護不周了。”
沈暮夏聽到商文淵的名字，突然笑了一下，臉上綻出一朵笑容，扭頭看著晏紫，問道：“阿紫，為什麽這麽多年，你不告訴他，其實你也喜歡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沈暮夏的口吻沒有一點嫉妒、懷疑或者不屑，隻是很隨意、很單純、很好奇地這麽一問。
可晏紫的心卻因為這句話翻起了驚濤駭浪。
為什麽不告訴他？
為什麽不？
原來早就昭然若揭，可聰明如他，竟也不動聲色地假裝了這麽多年。
良久的沉默。她們的曾經和現在都喜歡著同一個男人，卻沒有因為這個男人變得生分，相反的，同樣的情感將兩人聯係得更緊密。沈暮夏了解晏紫的每一份心情，晏紫呢，或許曾經埋怨過沈暮夏的不告而別，怪罪過她的心若磐石，但是歸根結底，她是有些嫉妒罷了。想通了這點，她自然就看開了，既然和商文淵無緣無分，那麽她就不會因為一個無緣無分的男人，再去錯失一個懂她、惜她、愛她的好朋友。
“還記得我們從前一起看的《東邪西毒》嗎？”晏紫放下手裏的保溫盒，緩緩說道，“裏麵有句台詞說得很好，‘一個人之所以煩惱是因為記性太好’。這三年多來，我常常想，為什麽人生總有那麽多不如意，也經常追尋原因，想知道我們不如意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晏紫頓了頓，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其實有些時候，我們身心疲憊的原因就是執念太深，太追求事事完美、人人稱道。可世間的人那樣紛繁複雜，不如意的事那樣層出不窮，怎能事事都稱心如意？愛情也是這樣，縱使你萬般好、千般好，總歸有一個不愛你。可反過來想想，無論你多麽平庸無奇，也總歸會有一個人來愛你。多想一想那些順心如意的事，就會覺得人生也不過就是這樣。”
說完，晏紫又拿起茶幾上的保溫盒，不待沈暮夏開口，便說道：“我去醫院食堂給你買些吃的來，你在病房好好待著，有事情找護士，我最多十分鍾就回來。”
她急匆匆地走出病房，還有些話，她沒有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她記得《天龍八部》裏的蕭峰曾說過：“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隻一個阿朱。豈是一千個、一萬個漢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
年少時，每看至此，不免欷歔感慨，而此刻晏紫卻比誰都明白，對商文淵而言，沈暮夏就是沈暮夏，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沈暮夏，她住在他心裏，任誰都抹不去。
她太了解商文淵了，所以她不會飛蛾撲火去做那個讓他為難的人。
複健的日子枯燥又乏味，商文淵經常在傍晚的時候過來，沈暮夏對他的態度和善了許多，也經常會對他笑，對他說些不鹹不淡的玩笑話。
“以前我經常想，要是我從來沒來念大學就好了，跟我們那兒很多姑娘一樣，初中畢業或者高中畢業就去打工，一個月三十天，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我拚命工作，談一場普普通通的戀愛，然後一起租個房子，抱怨房價太貴、物價太高，每天為吃什麽而煩惱，偶爾吃一頓有魚有肉的菜就可以高興上很久。”沈暮夏做了一天的複健，雙腿又酸又麻，心情卻很好，對著商文淵也能主動說上幾句，“在蔣家村的三年，我想了很多。小時候我過得不好，我媽一給我臉色看，我就埋怨自己，怪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好，不夠討人喜歡。後來，我慢慢明白了，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那麽公平，我沒有做錯什麽，我隻不過想像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樣活著。”
沈暮夏拿著毛巾擦了擦汗，複健沒什麽起色，但是她一點都不心急。
商文淵倒了杯水遞給她，她搖了搖頭，接著說：“阿淵，我們接下來做朋友好不好？不是我對你沒信心，更不是我懷疑你對我的愛不夠多、不夠好，而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情，我有點累了，沒有力氣再跟你一起去經曆什麽風風雨雨。”
商文淵沒有回答，天色漸黑，一絲絲殘留的柔光落在清寂的大地上，他歎了口氣，沉聲道：“先回房休息吧。”
沈暮夏還想說些什麽，商文淵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信口道：“你怎麽這麽別扭？邊上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逼婚來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