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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霽色峰上(2/5)

作者:微風小說網字數:54482更新時間:2020-06-08 08:10:47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由中土文廟領銜,連同陰陽家和術家的練氣士,正在重新製定光陰刻度,以及確定長短、重量和容積等事。這是大戰過後,浩然天下的頭等大事,需要有人走遍九洲山河,才好動手重製昔年禮聖確定下來的度量衡。誰要是在這種時候一頭撞上去,不是找死是什麽,在文廟吃幾年牢飯,都算文廟很講理了。”

    浩然天下如今的天時,是不穩固的。除了與蠻荒天下相互牽連造成的影響之外,還與浩然天下自身天道的某種“缺漏”有關,所以陳平安才會猜測用來精準確定度量衡的那幾件重器,都已經出現些許偏差,而他們的差以毫厘,就等於完全作廢。至於誰能夠造成這種大道折損,根本都不用猜,是那托月山大祖,以及文海周密,除此之外,任何一位王座大妖都做不到。

    而這種大道無形的深遠影響,一位浩然天下的山巔練氣士,境界越高,體會越深。

    宋集薪嘖嘖稱奇,笑道:“不愧是當隱官的,這都能夠猜到。”

    兩人轉身緩步,陳平安問道:“馬苦玄這麽瞎鬧騰,都沒人管管?”

    賒月,純青,許白。數座天下的一年輕兩候補。

    馬苦玄這個人雖然行事乖張,但最少不說大話,所以那三位肯定都在馬苦玄手上吃了苦頭。賒月好像不太擅長廝殺,至於竹海洞天的純青,以及那位少年薑太公,陳平安沒接觸過,不好說。可按照當年那份都傳到了城頭的山水邸報,後邊兩位,年紀太輕,又好像都不是走慣了江湖的,輸給馬苦玄,其實不算奇怪。

    宋集薪說道:“戰功太多,隨便揮霍。何況馬苦玄招惹別人的本事,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清楚?山上切磋,又是同輩,還沒分生死,旁人看熱鬧還來不及,勸個什麽。如今馬苦玄在寶瓶洲,都可以橫著走了,真心崇拜馬苦玄的年輕修士,更是不計其數。不喜歡他那種跋扈作風的,恨不得馬苦玄喝口涼水就嗆死,走路崴個腳就跌境,喜歡馬苦玄的山上年輕人,恨不得馬苦玄明天就是仙人,後天就是飛升境。”

    陳平安笑道:“其實也就是沒碰到曹慈或者斐然,不然馬苦玄立馬要改名字去。”

    宋集薪道:“馬苦玄在那邊等你?”

    陳平安點頭道:“都已經把餘時務支開了。”

    宋集薪疑惑道:“你為何改變主意?”

    陳平安說道:“因為他還是不死心,沒把‘事不過三’當真,所以故意留在大瀆水畔等我。還是你最懂他,挑釁人這種事情,馬苦玄確實很擅長。也就是你脾氣好,不然這麽多年的大眼瞪小眼,擱我忍不了。”

    宋集薪有些無奈。一罵罵倆。好嘛,你們倆打去。

    宋集薪走向遠處一輛並不張揚的馬車,車夫是一位大驪陪都的頭等供奉。

    轉頭望去,年輕藩王發現那個家夥還站在原地,好像在等自己上車。宋集薪笑著揮手作別,心中有些古怪。再一想,便釋然了,畢竟是多年鄰居和……半個同門,“我們文聖一脈”嘛,又一想,宋集薪臉色古怪,按照輩分,他娘的陳平安算不算自己的小師叔?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就成了文聖的關門弟子?

    宋集薪坐在車廂內,開始好好思量這個問題。

    沒有跟陳平安當過鄰居的人,根本無法想象這個泥腿子是怎麽個想錢想瘋。一天到晚,一年到頭,反正念不起學,讀不起書,就隻有兩件事,掙錢,省錢,而按照泥腿子當年的那個說法,沒錢人,省錢就是掙錢。記得陳平安說完這句話之後,稚圭在院子裏撣被子,宋集薪坐在牆頭上,晃蕩著一隻錢袋子,問陳平安年關了,要不要借錢買那春聯、門神。陳平安當時說不用。

    這家夥經常進山采藥,而且隻會用市價最低的一個賤價,賣給楊家鋪子,泥腿子從不講價。

    鄉裏鄉親,隻要有事,打聲招呼,陳平安就會幫忙,莊稼活,大半夜搶水,紅白喜事,每逢守靈,肯定會到天明,親人都熬不住去睡了,少年還一個人坐在那邊……

    每次年關幫忙殺豬,出力不小的少年,按照鄉俗上了桌,都隻吃一大碗米飯,夾一筷子肉就離開飯桌。有人殺雞,若是有那不要的雞毛,都會先打聲招呼,撿起來帶回家做成雞毛撣子、毽子。

    砍柴燒炭,因為擔心與青壯起衝突,想要燒炭,就得多跑很多山路。年年都會有盈餘,就一袋袋背出山,背回家,再背著走門串戶,送給街坊鄰居,還會說木柴不好,炭燒得差了,賣不出錢。如果有人留他吃飯,或是有老人們還一些雞蛋什麽的,也不答應,隨便找個由頭就跑了。

    找竹林挖筍曬筍幹,一點一點搜集龍窯廢棄的瓷泥,隻是瞥見一眼鄰居的文房清供,有事沒事帶著個小鼻涕蟲,一起去老瓷山翻翻撿撿,自己打造木框,揀選那些圖案相較完整、相似的瓷片,拚湊瓷片做那掛屏,陳平安曾經詢問宋集薪買不買,宋集薪當時其實挺眼饞一幅碎瓷皆是龍紋的掛屏,不過當時小鼻涕蟲嗓門震天響,說什麽一幅掛屏買十個稚圭暖被窩都夠了,這要都不買,簡直就是讓祖墳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聽得宋集薪心煩,那小兔崽子踩在隔壁院子板凳上,一邊嚷嚷,一邊擤鼻子甩在宋集薪院子這邊,宋集薪就說這玩意太糙,送都沒人要,靠這個賺錢就太昧良心了。在那之後,陳平安就不再去老瓷山撿破爛了,原本做好的幾幅掛屏都送了人,劉羨陽,泥瓶巷的顧璨,還有些家裏孩子在上學塾的街坊鄰居。

    十四歲之前,吃百家飯長大的窯工學徒,好像就早早還清了所有年幼時欠下的人情。

    不知為何,開始閉目養神的藩王,隻是想起了當年,自己有次帶著婢女返回泥瓶巷,剛好看到草鞋少年站在他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之前,泥腿子迅速瞥了一眼鄰居的門與牆,開了門,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再看幾眼。

    宋集薪有些小小的後悔,早知道當年就花幾顆銅錢,買下那副瓷掛屏了,依稀記得,其實手藝挺不錯的,還很用心,四季花草鳥雀都有。

    記得小時候,宋集薪偶爾撇下稚圭,獨自散步在外,回家晚了,宋集薪其實膽子不大,怕鬼,就會一邊跑一邊喊那陳平安的名字。每天晚上總也不點燈的同齡人,就會吱呀開門,遙遙應一聲。

    在陳平安去龍窯學燒造瓷器之後,宋集薪年紀大了,學了幾個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書上道理,就不這麽鬧了,也會覺得丟臉,加上也怕吵到稚圭,在更後來,雙方鬧了那麽一場,估計就算一個樂意喊,一個也不會應了。不過住在泥瓶巷另外一端的小鼻涕蟲,頂替了宋搬柴,顧璨不知為何,每次一個人去田壟趴著釣黃鱔,回家都喜歡繞路,非要穿過一整條泥瓶巷回家,小鼻涕蟲腰懸一隻竹編小魚簍,一邊跑一邊可勁兒喊著陳平安的名字,陳平安隻要在家,都走出屋子,大多會站在院門口外邊,與顧璨聊幾句。劉羨陽偶爾聽煩了,會扯開嗓子罵幾句喊鬼呢,顧璨停步之前,就會回一句喊你祖宗的名字呢,趕緊把那懶貨王朱喊起床,一起燒香,求求祖墳冒青煙……宋集薪其實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陳平安攔著小鼻涕蟲,不知如何說服了顧璨,宋集薪他家每天都要換春聯、門神,宋集薪不心疼那幾個銀子,但是誰不煩啊。

    顧璨這個小王八蛋,比陳平安記仇太多了,是真能咬牙不睡,辛苦熬到深更半夜,再跑來自己家門口丟石子砸窗戶的。當年覺得可笑、事後越想越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每逢雨雪泥濘,巷子裏邊留下的一串鞋印,是大人的,而且稍稍錯開的兩串腳印,隻出現在半條巷子。這意味著顧璨是冒著雨雪天氣,出了自己家門後,是繞路到了小巷另外那邊,再走向陳平安和宋集薪那邊,砸完石子就沿著原路飛奔逃走,直到今天,宋集薪都很好奇那雙大人的鞋子,顧璨到底是栽贓嫁禍給了誰,當年到底是從誰家裏偷來的,這個小鼻涕蟲又是具體怎麽“一路行走”的。

    要知道,那會兒的顧璨,才四五歲啊。

    如今的顧璨,好像還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了白帝城城主的關門弟子,已經在中土神洲是出了名的“講理之人”。

    如果說小時候的陳平安,隻是由不得他怕麻煩,所以習慣成自然,變得很不怕麻煩,那麽顧璨的那份好耐心,就真是天生的了。

    宋集薪哪怕今天與陳平安重逢,依舊覺得顧璨,其實比陳平安,更像是一個純粹的修道之人,是天生的野修,或者說是天生的白帝城嫡傳。

    而且宋集薪篤定在未來百年內,顧璨一定會是中土神洲最出類拔萃的幾個天才修士之一,或者沒有之一?

    宋集薪想到這裏,笑了起來,輕聲道:“我們泥瓶巷是個好地方,我小時候不該怕鬼的。”

    大瀆水畔,馬苦玄獨自一人,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然後十指交錯,靜待一場苦等多年的問拳,姍姍來遲,讓他好等。

    不過如今大概可以換成問劍了。

    半個朋友的餘時務已經識趣走了,餘時務就這點最好,那些難聽的好話,願意說個一兩次,卻也不會多說,不會惹人煩。

    背對濟瀆祠廟大門的一襲青衫,緩緩而行,天生左撇子的劍客,懸劍在右,右手拇指抵住劍柄,不著急推劍出鞘。

    這把長劍,名為“夜遊”。

    仗劍夜遊,鞘外劍光,光亮如月。人間夜幕,劍客提劍,如持燈燭。

    馬苦玄以心聲遙遙問道:“要不要我打造一座小天地?老規矩,畫個圈,誰出去算誰輸?”

    陳平安一個微微彎腰,左手握住那把“夜遊”,拔劍出鞘,一個前掠。

    悄然無聲,陳平安一人一劍,帶著那個大瀆畔的馬苦玄,一起就此身形消失天地間。

    與馬苦玄先後幹架兩次,一向都是陳平安沉默當啞巴,馬苦玄喜歡絮叨個不停,今天過後,這個不太好的習慣,相信馬苦玄肯定會改。

    籠中雀,馬苦玄置身於劍氣茫茫、縱橫交錯的天地中,眯起眼,隻見天幕處,驟然間出現了一粒光亮。

    在依舊靜止不動的馬苦玄和那天幕一粒劍光之間,天地震動,漸次矗立起一尊尊金身神靈,有些是貨真價實的金身法相,有些是馬苦玄的觀想之物,總計多達十二位。

    十二尊巍峨神靈,懸空而立,腳下都踩著一顆顆同樣是馬苦玄觀想而出的古老星辰。

    馬苦玄則縮小為一粒芥子,如一位練氣士陰神遠遊天外,遙遙可見那日月星辰。

    在他人小天地中,自成一座小天地。

    一劍直斬而下,原本筆直一線的劍光,先後出現了十一次劍光彎折,依舊是一劍,斬開真真假假的十二神靈金身。

    馬苦玄嗤笑一聲,一粒芥子身形,竟是直接化作虛無。

    但是在馬苦玄身形消散後,籠中雀劍氣小天地,竟然開始自行擴大,因為浮現出了一座遠古遺址,是一大片的星河,漩渦流轉。

    隱隱約約,四座高聳天門,各在一方,掩映在星河璀璨當中。

    在那星河漩渦當中,有一條極為矚目的金色絲線。

    東西兩邊,日月高懸,又各自拖曳著一條螺旋狀七彩光線的登天之路。

    在席卷兩座天下的那場大戰之前,兩座飛升台,一處依舊保持相對完整的驪珠洞天“螃蟹坊”,一處是道路早已斷開的蠻荒天下托月山,飛升之境,就是那處三教祖師都無法徹底打破禁製的“天庭”,因為那邊的“山水禁製”,是以數以千萬計的星辰,皆是由一副副神靈屍骸分化而成,再與一條大道顯化為“某種真相”的光陰長河相互牽連。

    要論陣法,一座天庭遺址,就是數座天下的陣法之源。

    當年那場大戰,曾經有相當一撥人族修士,因為沒有立即撤出戰場廢墟,長久置身其中,竟然在某一刻就各自形銷骨立,塑造金身,最終在陣法牽引下,憑借自身蘊藉的某一類神性,自動與大道契合,迅速剝離人性,成為一位位嶄新的神靈……然後這些神靈,一部分被拘押在了兵家各大祖庭、宗門,一部分被劍修當場斬殺,哪怕金身徹底破碎,消散的魂魄,卻永久被拘押在了遺址當中,與大陣融為一體。

    傳聞佛祖是最後一位撤出此處遺址,但是依舊未能真正打破禁製,因為哪怕隻差絲毫,都是天壤之別,結果半點無異,看似淪為廢墟的天庭,都會重歸為舊的那個“一”。一旦神靈各歸其位,得以“補缺”,甚至就會恢複大戰之前的麵貌。

    當時為佛祖護陣之人,分別位於四座破碎天門附近,撐開天地,至聖先師,道祖,兵家老祖,“年輕劍修”陳清都。

    這些注定不會記載書上的老黃曆老故事,都是阿良那次重返劍氣長城,與陳平安說的。

    而白玉京鎮壓的化外天魔,西方佛國鎮壓的鬼物,以及禮聖坐鎮天外,很大程度上,就是防止有任何遺漏,被一些遠古神靈餘孽借機壯大實力,人族修行登頂,難如登天,但無論是化外天魔還是鬼物,甚至是在天外的某些“新人”,隻要被神靈拘押丟入遺址當中,隻要大道契合,根本無需修行,瞬間就會是一位位天賦神通的嶄新神靈,得以重新現世,而後世萬年的數座天下,之所以會有某些高位神靈的轉世為人,本身就是一種大道之爭的“攔路”,力求哪怕有那萬一,在遺址當中崛起的新神靈,都無法占據某些位置關鍵的神位,尤其是那幾個至高神位。

    而禮聖與文廟聖賢,以及一小撮飛升境大修士,再加上各自“與己道合道”的諸子百家祖師,都會在禮聖“開門”之後,以一種種大道顯化,才得以打殺那些嶄新神靈。那是一場相互大道消磨的新舊大道之爭,這就是為何諸子百家的老祖師,幾乎人人都在以學問證道,卻偏偏在浩然天下極少露麵現身的根源所在,因為他們需要在浩然“一吃飽”,就需要“尊禮循例”去往天外。

    所以昔年在劍氣長城,阿良也好,師兄左右也罷,都對禮聖,極為尊敬。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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